寸步不讓 第7章 最長的一夜終
轟隆隆。
沉悶的聲響中,整個地下斗場開始微微顫抖,隔絕場地內(nèi)外的透明能量屏障上忽而激起無數(shù)層波紋,仿佛激蕩在觀眾心間。
不久前還瘋狂地為下場迎戰(zhàn)強敵的鉆石高手大聲喝彩的觀眾,不約而同失聲。
因為就在他們眼前,那個傳說中底牌更勝“刀僧”的前輩鉆石高手“火爐大叔”,已經(jīng)連同他那神秘莫測的法寶“紅泥小火爐”一道,在朱俊燊的震拳之下四分五裂。
在刀僧慘敗之后,人們就料到,今天斗場強推出來,用以頂替裴擒虎的三名鉆石高手,根本不可能有勝算,如果裴擒虎真的不能及時趕來,這一場守衛(wèi)長安榮耀之戰(zhàn),很可能會狼狽收場。
而有了刀僧的教訓(xùn),后來者自然謹慎許多,開戰(zhàn)后,火爐大叔就以紅泥業(yè)火燃燒自己的血肉精氣,構(gòu)筑起一道纏人的防線,不求得勝,只求堅持得足夠久。
而這位鉆石高手,也真的拖延到了時間。
在前兩場熱身戰(zhàn)都被速戰(zhàn)速決的情況下,火爐大叔以一己之力將戰(zhàn)斗時間拖到了接近一個小時!場面上甚至一度平分秋色!
火爐大叔以出人意料的表現(xiàn)贏得了全場觀眾的呼嘯,而觀眾席中,也隱隱流傳出裴擒虎即將趕到現(xiàn)場的傳言。
然而,就在人們仿佛再次看到勝利的曙光時,朱俊燊卻抓住了火爐大叔久戰(zhàn)力竭露出的破綻,一拳震天地!
從勝利到尸骨無存,只需要一個瞬間,而現(xiàn)場情形之慘烈,甚至讓很多觀眾當(dāng)場便暈厥了過去。
在尸骸狼藉的場地正中,朱俊燊那宛如冰雕一般冷漠不動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好,這下,死掉的人就有三個了,你們無人可用,按照規(guī)矩,今晚的決戰(zhàn)是我們天劫贏了。呵,長安城的劫數(shù)已到了!”
說完,這位身材壯碩的武者,甚至不屑于理會裁判的判定,徑直轉(zhuǎn)身離場。
而場地四周的觀眾們,一時間竟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腳踩著火爐大叔的鮮血,一步步揚長而去。
場內(nèi)的沉默維持了很久,而后轟然爆發(fā)。
“裴擒虎!”
“這什么狗屁比賽,主辦人出來受死!”
“對啊,你們信誓旦旦一定能守衛(wèi)長安榮耀的星耀高手呢!?派幾個無能的雜役來送死,然后把決賽勝利拱手相讓,你們是故意給長安丟臉的吧?!”
群眾的憤怒,宛如嘈雜的暴雨,又如同洶涌的江河,接連三場敗戰(zhàn),親眼目睹三位頗有威望的斗場戰(zhàn)士慘死,人們的悲憤已經(jīng)醞釀到了極點。
作為這場失敗決賽的籌劃者,斗場主人自然責(zé)無旁貸。
然而本該出來承受怒火的人,卻遲遲沒有出場,仿佛在縱容怒火的蔓延。于是怒火就順勢蔓延,一路燃燒。
——
看著眼前一路燃燒來的熊熊烈焰,裴擒虎再次握緊了雙拳。
就在他眼前,一座古樸而方正的坊市高塔,忽然被一道天上流火所籠罩,那火焰如同神罰一般驟然降臨,帶來了不可思議的高溫和沖擊,高塔頃刻間化為灰燼,而余溫則將堅固的地面融化成流淌的熔巖。
沖擊波與熔巖的灼熱從高塔四下蔓延,阻斷了所有去路,逼迫裴擒虎不得不停住腳步,然后步步后撤。
在好不容易擺脫了巡夜人后,裴擒虎幾乎是靠著運氣找到了一條通向懷遠坊的道路,然而這條路卻在他眼前就這離奇斷絕。
隱約間,他感到那從天而降的火焰中,仿佛有一種熟悉的力量,一種看似不強,卻能牽星引月的力量……但他卻來不及去細細分辨了。
現(xiàn)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竭盡所能趕回懷遠坊。
看著眼前越燒越旺的猛火,裴擒虎沒有猶豫,調(diào)頭就走。而他的身影很快就被長安城那漫無邊際的夜色吞沒。
這一晚,震驚坊市的爆破發(fā)生了不止一次,而被驚動的人的規(guī)格,更是遠遠超乎了常人想象。與那些聞名已久的大人物相比,守衛(wèi)長安榮耀的裴擒虎都要黯然失色。
他就像是一枚置身洪流的棋子,在棋手的擺弄下身不由己……盡管他一心向前,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干擾,逼迫著他逐漸遠離目標(biāo)。
——
這一夜,長安宛如沸騰。
而莫入街地下斗場的沸騰之聲,尤為激烈。來自前場觀眾的怒吼、叱罵聲,穿透了幾層厚重的墻壁,直抵斗場后臺。
車行的馬老板呵呵笑著:“所以,婉姐,婉老板,你不用過去看看嗎?我怕那些憤怒的觀眾要把斗場掀翻掉啊。”
婉姐說道:“反正過了今晚,這斗場也就不屬于我了……恭喜馬老板,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輕而易舉就借助外人之力,將手伸到了地下斗場?!?p> 馬老板連連搖頭擺手:“婉姐你不用這么套我的話,我一直都是那句話,這件事跟我沒關(guān)系,我就是個看客。只是不湊巧看到了一場老朋友的悲劇。不過呢,在商言商,咱們當(dāng)初簽借款合同的時候,約的很清楚,你是以斗場主人的身份為抵押,所以……”
“所以恭喜你,過了今晚,莫入街的斗場就歸你了,現(xiàn)在去把那些砸場子的人勸住,你還能保留一個完好的斗場?!?p> 婉姐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反而讓馬老板忍不住瞇了瞇眼:“你真就這么放棄了?你經(jīng)營多年的斗場,真要轉(zhuǎn)給我?”
婉姐說道:“公證過的東西,無論是賭盤還是借款的契約,我都會認到底……但還是那句話,你,還有你身后的那些人,最好也學(xué)會認賬!”
——
清晨時分,一身狼狽的裴擒虎行走在懷遠坊那熟悉的街道上,那疲憊的腳步,宛如剛剛行走了一個人生。
昨夜,無疑是最為漫長的一個夜晚,在經(jīng)脈錯亂的長安城內(nèi),他迷茫地奔走至清晨,才終于見到了熟悉的懷遠坊,金紡街。
這一切當(dāng)然是反常的,因為一個人就算再怎么迷路,也不至于迷上一整晚。昨晚的長安,仿佛是被人刻意操控的棋盤,而他則是在格子里迷走的孤單棋子。
最讓他不可思議的是,從頭到尾,他甚至連一個可以詢問究竟的人都沒有!過去無微不至照料他的堯天組織,也在昨晚離奇地沒有現(xiàn)身。這讓他對整座長安都感到陌生起來。
眼下,金紡街這熟悉的街景中,同樣透著陌生。
街上行人依舊稠密喧嚷、懷遠坊那包羅萬象的生態(tài)也依然維持著旺盛的活力、人類、魔種、機關(guān)人隨處可見,而其中更有不少是熟面孔。賣包子的孫姐、賣肉的鄭小二、唱曲的蔡哥……都是老熟人了。
然而行走在這些老熟人中間,以往那親切的問候聲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
人們依然會對這個星耀拳師投來關(guān)注的目光,但目光中卻不是往昔的親切和佩服,反而是疏離乃至仇恨。一時間,裴擒虎感覺自己仿佛不是行走在包羅萬象的長安,而是在一個排斥魔種的荒野鄉(xiāng)村。
忽然間,一個哭喪著臉的胖子,越過人群來到他面前。
裴擒虎看得分明,那是他在地下斗場的死忠粉之一,然而不及打招呼,他就被胖子一把就拽住了衣領(lǐng)。
胖子聲音顫抖地質(zhì)問道:“你還有臉回來!?吹噓的時候說得自己仿佛上天下地?zé)o所不能,二十一連勝星耀高手天下無敵,守衛(wèi)長安榮耀的重擔(dān)都只能落到你身上,真到了開打的時候卻逃之夭夭,任由外人耀武揚威,作踐我們長安的臉面,你,你還是個人嗎???”
裴擒虎沒有去反駁,也沒有甩開這個胖子的手,他只是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到了濃濃的悲哀。
而胖子的質(zhì)問,仿佛打開了無形的閘門,不久前沸騰在斗場中的惡言惡語,呼嘯而來。
“裴擒虎!貪生怕死可以,別拖累其他人!去給火爐大叔下跪!”
“濃眉大眼的,想不到卻是個如此卑鄙的騙子!”
“說不定根本是那些蠻子的內(nèi)奸,我記得他來長安也沒多久,還是個魔種……”
一時間,質(zhì)疑和謾罵充斥著整條街道,讓這個熟悉的地方變得越發(fā)陌生。曾經(jīng)熟悉而親切的面容變得猙獰可怖,前幾天還會對他點頭示意,報以微笑的人,此時卻橫眉怒目,高高揮起了拳頭。
而就在惡意洶涌,即將徹底爆發(fā)的時候,忽然間人群中走來一個身材矮小,卻存在感十足的身影,那人穿著一身皂衣,頭上兩只碩大的耳朵格外醒目。
正是大理寺的密探,懷遠坊的常客李元芳。
看到李元芳出場,沸騰的民怨霎時間就熄滅了下去,這位大理寺密探再怎么平易近人,當(dāng)他高舉著腰牌之時,他也代表著長安城內(nèi)最精銳的治安力量,人們完全可以從那矮小的身影中看到狄仁杰的影子。
李元芳手持腰牌,威嚴(yán)橫生,之時他臉上那開朗的笑容卻絲毫不改,他一路走,一路輕巧地安撫著民心。
“別這么緊張,我不抓人也不打架,繼續(xù)包你的包子——不過別再用那種一點肉香都沒有的凍肉了,難吃死了!”
“還有你,渾水摸魚偷人錢包,真當(dāng)鴻臚寺那群火鍋男是完全不做事啊?過幾天等你自以為安全,去喝茶聽曲的時候,他們就會從天而降打得你滿臉開花了,所以識趣的就趕緊把錢包還回去?!?p> “最后就是你!”
說話間,李元芳已經(jīng)走到裴擒虎身前,卻先是一把抓住了那肥胖中年的手。
“我記得你一直都是裴擒虎的死忠粉,從他第一次進入地下斗場開始你就在支持他?!?p> 胖子聞言,頓時涕淚橫流:“是啊,我從他剛來長安的時候就在支持他,想不到支持的卻是這么個孬種!”
李元芳嘆息道:“既然你支持了他這么久,就該知道他從不是畏戰(zhàn)之人,更不可能有故意害人的心思。仔細看看你面前的人,看看他身上的斑斑血跡,漆黑焦痕,看看他那疲憊不堪的神色,你就算瞎了眼睛,也該看出他也是中了敵人的卑鄙陷阱吧?”
“可是……”
李元芳又說道:“我記得你關(guān)注莫入街的地下斗場也有二十多年了,資歷甚至比這一任的主人婉姐還要深,所以你動動腦子就該知道,地下斗場的老板,會故意安排這種戲碼來惡心人嗎?那幾個天劫拳師不過是過客,你們才是斗場的長期衣食父母,他們會故意砸自己的招牌?他們樂意,我們還不樂意呢!知不知道這一晚上我們大理寺收了多少訴狀說懷遠坊的人丟了整個長安的臉?”
“至于裴擒虎,他才剛剛連勝二十一場拿到星耀頭銜,正是前途無量的時候,有什么必要自毀前程嗎?分明是那幾個卑鄙的天劫拳師自忖實力不敵,才出了盤外招啊。整件事情里裴擒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和刀僧、蛇女、火爐叔唯一的區(qū)別,不過是他還勉強保住了命。現(xiàn)在他滿身瘡痍地回到家,你們這些家人就是這么歡迎他的?到底誰才是內(nèi)奸?”
話說到這個地步,就連最義憤填膺的人也無話可說,只好偃旗息鼓,訕訕地退去。
胖子更是在良久的沉默后,羞憤難當(dāng)?shù)亟o裴擒虎猛磕頭謝罪,若非裴擒虎伸手拉得及時,怕是胖子當(dāng)場就要肝腦涂地。
待四周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李元芳才抓過裴擒虎的衣擺,笑道:“不請我喝幾杯?”
裴擒虎點點頭,嘆息道:“的確該請?!?p> 喝酒的地方就定在金紡酒家,柜臺后的春娘非常體貼細致地給兩人端上了最好的烈酒,裴擒虎和李元芳各自連飲了三碗,才打開話題。
李元芳說道:“之前提醒你的沒錯吧?那伙麻煩的人不講武德的,知道賽場上打不過你,干脆就不讓你進賽場?!?p> 裴擒虎開門見山地問道:“幕后黑手是誰?”
李元芳聞言卻是沉默,端著酒碗凝視著裴擒虎,良久,反問道:“你不知道?”
裴擒虎也是一愣,而后才意識到李元芳的反問意味著什么。
他裴擒虎在長安并不是孤家寡人,如果他到現(xiàn)在都還不了解真相,那很可能就是組織并不打算讓他了解真相,而這其中的意味就很值得琢磨了,再聯(lián)想到昨晚一整晚,堯天的同伴都沒有現(xiàn)身,那么……
他喝下了第四碗烈酒,沉默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一無所知。
李元芳同情地拍了拍裴擒虎的肩膀:“別想太多,可能在你的同伴看來,對你而言不知道真相才比較好。你想啊,如果你一開始就聽我的,離那群云中人遠一點,現(xiàn)在還不是逍遙快活?”
裴擒虎說道:“逍遙快活就一定很好嗎?”
說話間,裴擒虎不由想起了長城衛(wèi)所里的戰(zhàn)友們,那群熱血激昂的人們,如果是為了逍遙快活,那么根本不必在邊關(guān)浴血,尤其是那些軍中精銳,完全可以在繁華的城市享受更好的生活。
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為自己的選擇而后悔。
裴擒虎同樣沒有。
李元芳說道:“坦白說,我知道的也比較有限,畢竟那群人藏得很深,一直到昨天才完全暴露出來,而且昨晚全城大亂,大理寺人手不足,我這種精銳干員也只能四處救火,水都沒顧得上喝幾口,更沒時間找狄仁杰大人問明真相……總之,遙控天劫的人,好像是個代號‘蛇少’的家伙?!?p> “嗯?!?p> “等等,你這么一臉淡然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聽說過這個名字?”
裴擒虎說道:“僅限名字而已……所以,蛇少究竟是誰?”
“我也想知道啊!”李元芳哀嘆,“能遙控天劫武場的那群亡命徒,用膝蓋想也知道所圖甚大,關(guān)聯(lián)甚廣,這種人只要抓住一個,就能直接拉滿我三年的工作績效!可惜那人跑得太快,幾乎是昨晚大局穩(wěn)定之后,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目前所能知道的就是,天劫武場那幾個麻煩人物,還有你,甚至包括婉姐,都只是人家棋盤上的棋子,這場萬眾矚目的守衛(wèi)長安榮耀之戰(zhàn),從一開始就是被人故意設(shè)計的陷阱局。”
說著,李元芳又感慨:“婉姐聰明一世,卻也貪婪一世,明知可能有詐,還是義無反顧站在陷阱正中央,我看她這么玩,多半要惹來殺身之禍……”
李元芳的殺身之禍四個字還沒說完,就見身旁的虎族青年如一陣風(fēng)般消失在街尾。
“???這么性急嗎,是我的提示給的太明顯還是他變聰明了?但我話還沒說完呢,李婉婉那個人,不用太為她擔(dān)心的?!?p> 之后,李元芳連續(xù)嘆了幾口氣,一雙大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直到柜臺后面的春娘以相當(dāng)嚴(yán)厲的目光瞪視他許久,李元芳才恍悟裴擒虎居然逃單了!
“嘖小老虎真這是變壞了啊……不過,這年頭想當(dāng)好人又談何容易呢。”
一邊說,李元芳一邊在柜臺上丟下酒錢,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踱步向著不遠處,莫入街的方向走去。
“唉,真不想給那個女人擦屁股啊,希望趕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