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猶豫豫，拖到下午三點，白霧才鼓起勇氣決定跟宣自珍聯系。
白霧自我開脫之余，還是決定用文字聯絡，給宣自珍發(fā)微信道：“珍姐，不好意思這么晚才跟您聯系，因為這兩天我們在忙簽證和參展的事，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間和您聯絡。但是您放心，樣機我已經在準備了?！?p> 想到樣機兩套變成了一套，十二臺一套變成了十臺一套，雖然難以啟齒，但也不得不解釋，遂繼續(xù)寫道：“關于樣機，我已經向公司申請了，但是遺憾的是，公司只批了一套，好在這一套是免費的。為了爭取這一套免費的樣機，我去找了部門經理，去找了財務部，甚至找了老板，最后跟老板大吵了一架，才拿到這份樣機?！?p> 寫到這里，白霧感覺這個說法暴露了肖祺吝嗇短視的弊端，于是又寫道：“因為Clock項目影響很大，我們公司幾個業(yè)務員都在跟進，也都有免費樣機的需求，我們老板考慮到成本太高，只好壓縮數量，懇請您理解。”
白霧想了想，認為少發(fā)E8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遂寫道：“因為Clock的帶動，我們公司把樣機的規(guī)則都改變了，如果免費樣機發(fā)出去換不回訂單，成本就由業(yè)務員負責。我相信天星的實力，一定能拿到Clock的訂單，所以我給您申請的樣機暫時都算在我頭上，真心希望您能成功?！?p> 解釋了大環(huán)境，再解釋樣機的事，宣自珍或許更容易接受一點，白霧繼續(xù)寫道：“同時我也有一點私心，樣機里邊有兩個高端型號E8和E9，因為價格實在太高了，E8的功能又完全涵蓋在E9里面，所以我私自把E8刪除了，為公司，也為我自己省一千多塊錢，也懇請您理解一下。如果您擔心一套樣機不夠，或者買手正好看上了E8，您跟我說，我一定另外再想辦法?！?p> 白霧沒想到這篇微信寫著寫著寫得這么長，為了方便宣自珍閱讀，她又把長篇大論拆成五條短文，依次發(fā)送了出去。
白霧自認為，通篇文字都暗含著一套樣機得來不易的艱辛，又暗示她對天星的信任，不惜承擔這么多樣機由她付錢的風險，宣自珍就算鐵石心腸，也不應該發(fā)火吧。
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分鐘，宣自珍一點動靜都沒有，白霧很想打個電話，可是又沒勇氣，只好先不管她，下樓去看玉塘風的測試。
白霧來到測試臺，首先就看匡知實的狀態(tài)，只見他明顯不似之前那么熱情，因此心里頗為內疚。
玉塘風看他倆彼此都很難為情，忙打岔道：“霧姐，你來視察工作??？要不我先給您匯報一下我們今天的測試成果吧？”
白霧沒接話，對匡知實道：“小匡，對不起，上午我沒控制好情緒，對你發(fā)那么大脾氣，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現在你就罵我一頓，罵到你解氣為止，好不好？”
匡知實看看白霧，又看看玉塘風，嘴唇張了又合，終于說道：“你是女生，我這么可能罵你，而且我也不會罵人。我只是好奇……”
剛說到這，玉塘風急忙咳嗽，道：“他只是好奇，為什么測距儀測磚面，距離越遠，誤差越大?！?p> 玉塘風料到匡知實好奇的肯定是白霧為什么生氣，繼而再問惹白霧生氣的人到底是誰，再問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玉塘風自從在高速路上與死神擦肩而過，就知道這個話題是火藥桶的引線，誰提誰被炸，所以沒等匡知實把話說完，急忙岔開話題，同時拼死朝匡知實擠眉弄眼，提醒他閉嘴。
匡知實也算吃一塹長一智，終于沒有刨根問底，難得地領悟到了玉塘風的好意，道：“是的，我好奇的就是這個?！?p> 白霧豈不知他二人之間的小把戲，只不過這個把戲對大家都有利，她也就視而不見，順著他們的話頭，道：“多少距離，誤差多大？”
玉塘風道：“20米以內都正常，25米30米35米誤差3毫米，40米誤差4毫米?！?p> “這是正?，F象?！卑嘴F道：“測距儀的原理，是激光反射原理嘛。激光從測距儀內部發(fā)射出去，光信號到達目標物再反射回來，距離越遠，反射回來的信號自然越弱，信號越弱，芯片沒有足夠的信號計算出真實的距離，誤差自然就越大。白紙反射率相對較高，誤差沒怎么明顯，石頭面有縫隙，而且不平整，激光發(fā)生了漫反射，返回來的信號更弱，誤差就體現出來了?！?p> “哦，原來是這樣?！庇裉溜L早就聽匡知實解釋過一遍，這時只是為了緩解氣氛，因此故意裝成恍然大悟的樣子，逗白霧和匡知實。
白霧何嘗不知玉塘風的用心，不過她沒拆穿，道：“石面的測完了是嗎？”
話剛說出口，手機嘀地響一聲，白霧拿起來看，卻是宣自珍發(fā)來的回復，只有三個字——
發(fā)來吧。
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白霧凝視這三個字，有點愣怔，心里邊有一點點不舒服，但同時又有一點釋然，自認為畢竟這件事不對的地方更多的出在己方，宣自珍心里有氣也是應當的，只要她不罵人，肯收樣機就好。
但白霧并不慶幸，潛意識里她有和許進厚類似的想法，市面上競爭力最強的工廠就那么幾家，天星的可選項其實比準針少，所以她沒有舔著臉馬上回復，而是把手機丟到一邊，示意玉塘風回答她的問題。
玉塘風道：“石面20個靶位剛測完，接下來測玻璃面和瓷磚面，這兩種反射面誤差比較大，估計測的時間會久一些，你和我們一起測嗎？”
白霧道：“你們先測吧，我還有事?！?p> 匡知實沒有像之前一樣依依不舍，白霧朝他點了個頭便走了。
白霧穿過人行通道，來到西區(qū)產線，特意走到窗邊看了一下今天的天氣，發(fā)現外面陰沉沉的，似乎隨時要下雨，心里就有了底，便朝品質部走去。
白霧在廠區(qū)掃了幾眼，沒發(fā)現裴意濃，一進品質部的辦公室，看見他正坐在座位上，用鉛筆畫著什么圖表，于是問他：“裴經理，忙著呢？”
“是啊，”裴意濃抬頭看了一眼白霧，又繼續(xù)畫圖，并未請白霧入座，道：“畫個圖。”
白霧不便不請自坐，為了引起裴意濃的注意，站在裴意濃對面，沒話找話道：“畫什么呢？這么認真?！?p> “警告牌?！迸嵋鉂庖廊粵]抬頭。
白霧聽著新奇，又問：“做什么用的？”
裴意濃這才抬頭，道：“警告供應商用的，有些供應商送來的貨，三番五次犯同樣的毛病，我希望用這個標志提醒他們注意。一次不合格就貼一張，兩次不合格就貼兩張，三次貼三張。三次不合格以后再送貨，我會要求倉庫拒收。這樣免得我們品質部經常做無用功，也能讓供應商長點記性，貼上這個還能區(qū)分開OK和NG的物料，一舉多得?！?p> 白霧道：“以前來料不合格你們不通知供應商的嗎？”
“通知啊，”裴意濃示意白霧入座，道：“只不過以前是口頭和郵件通知，沒有出示報告，也沒有標記NG，供應商把貨拉回去就完事了，根本就沒有改進，同樣的問題反復出現，浪費了我們部門不少時間?！?p> 白霧好奇道：“送貨被退回，供應商不自查的嗎？”
裴意濃道：“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把問題反饋給了采購部，采購部有沒有把問題反饋給供應商我就不知道了。我曾經問過魏經理，他說通知了，我又問他為什么同一個問題反復出現，是不是他沒有把問題的嚴重性說到位。他說他不方便太為難供應商，叫我唱白臉。我反正不跟供應商直接接觸，唱白臉就唱白臉唄。這些警告牌就是道具?！?p> 白霧聽明白了，魏少英把裴意濃當槍使，裴意濃還很賣力，念及此舉對公司有利，白霧也就不拆穿，只是對裴意濃的好感又上升了一級，道：“挺好的，你以后給那些不老實的供應商多貼幾張，看他們還敢不敢?；^。”
“那是，品質無小事，不重視品質的供應商就該多貼！我還打算對那些屢教不改的工廠來一次大換血呢！”
裴意濃一如既往沒有聽出白霧話里的打趣成分，后面說換供應商的話更是牽涉深廣，白霧不敢接話，岔開話題道：“裴經理今天一直在樓上畫圖，沒去樓下曬曬太陽呀？”
“哪有太陽！”裴意濃道：“要是有太陽，我就測你那些樣機去了。你不是說樣機今天要發(fā)出去嗎？天氣不好，只能延后了，你跟客戶解釋一下，不是我們品質部偷懶，是天氣實在不允許啊。”
“好的，”白霧莫名覺得這個中年人有點可愛，道：“那你打算一直這么等下去??？”
裴意濃道：“是啊，要不然怎么辦呢？我每天都會看天氣，明天要是天晴，就明天測，要是太陽后天才出來，我就后天測?！?p> 白霧道：“明后天不是周末嗎？”
裴意濃道：“周末怕什么，產線每天都上班，華總也是經常周六周天加班的，隨時來都有人在，不用擔心進不了工廠?！?p> 白霧心里說，我擔心的不是進不進得了工廠的問題，是你難道不過周末的問題，不過她沒說出口，只道：“那挺好，等你的好消息?！?p> 說罷，直接回到了六樓。
經過國際部，白霧沒有回座位，徑直去了健身房，站在窗前往遠處眺望，構思回復宣自珍的措辭。想了幾分鐘，忽而感覺要再多解釋一點，取得宣自珍的諒解；忽而又感覺要再表達一些歉意，讓宣自珍更容易接受現有的結果；忽而又覺得說什么都沒有意義，最后干脆也只發(fā)了一句簡單的回復，也只有幾個字——
好的，謝謝理解。
也不等宣自珍回復，信息發(fā)出去后，白霧就熄了屏，回到了座位。
忙些雜事，時間悄然來到了六點鐘，宣自珍一直沒回復，白霧也沒放在心上。
不一時，玉塘風回來了，遞給白霧一個記錄冊，道：“瓷磚測完了，毛玻璃測了16個靶位，結果跟上午的推測一樣，5米內豪爽和準針都合格，5米到10米，準針合格，豪爽在2和3毫米之間跳動，10米以上都不合格?！?p> 白霧點頭，思考著什么。
玉塘風道：“這個結果對你有用嗎？目前來看，準針和豪爽能拉開差距的地方，就只有瓷磚和毛玻璃的5到10米范圍，視頻已經錄下來了，現在發(fā)給你嗎？”
白霧指著記錄冊上的兩排數據，道：“標準靶位5米和10米之間，還有一個7米，單次測量豪爽的數據每次都不一樣嗎？是你們故意測很多次挑出來的，還是本來就是這樣？”
“呃……”玉塘風頓了一下，“怎么了？有區(qū)別嗎？”
白霧道：“我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撒謊！”
玉塘風被白霧盯得發(fā)毛，只得說：“測了二十多次測出來的。我不是想讓你看到一份有說服力的報表嘛。”
“報表是好看了，”白霧沉聲道：“那要是客戶要驗證呢？又萬一豪爽的業(yè)務員拿真實數據反駁我們呢？做業(yè)務不要耍這些小聰明！你騙了客戶一次，客戶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相信你！”
玉塘風掛著苦瓜臉點頭不語。
白霧又道：“毛玻璃還有四個靶位了，怎么不測完就回來了？著急下班啊？”
玉塘風頭皮發(fā)麻，不敢回話。
白霧道：“要是不著急下班，就請去測完，做事有始有終，這還用我教你嗎？匡知實要是下班了，你一個人也要把它測完?！?p> 玉塘風灰頭土臉，雙手捧過記錄冊，走了出去。
過了半個小時，玉塘風又回來了，這一回他不敢太高調，好似頭頂壓著一座山，縮著脖子把記錄冊遞給白霧。
白霧看了上面的數據，的確與其他數據相吻合，豪爽和準針都不合格，并沒有奇跡發(fā)生，再看7米的數據，也已改過來，準針OK，豪爽五次中有兩次也是OK的，于是把本子還給玉塘風，道：“辛苦了，你想吃什么，我請你?！?p> 玉塘風受寵若驚，道：“??？真的？——我想吃燒烤。”
白霧道：“小匡呢？把他也叫上。”
玉塘風道：“他今天失戀，早下班了。剛才補充的測試，都是我一個人做的?！?p> 白霧假裝聽不懂，于是果真帶玉塘風一個人去上次照相的那條小吃街吃燒烤。
燒烤攤上，白霧全程都在發(fā)呆，很少動筷子，玉塘風吃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食不知味，實在受不了當下的氣氛，才壯著膽子問：“霧姐，你在想Jet的事？”
“嗯?！卑嘴F道。
玉塘風又問：“能跟我說說嗎？我雖然經驗沒你多，小聰明還是有的，有時候正面進攻沒辦法，說不定打他側翼或者抄他后路就能打開局面呢？”
“你吃你燒烤的吧！不勞你費腦筋！”
白霧說完這句話，直至燒烤吃完，也沒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