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拐角處,剛才進入沫梔里稟告的侍女小跑著過來,見阿玉鬼鬼祟祟地蹲在墻角,忙道:“殿下,都按您吩咐的做了。”
阿玉痞著眼,贊揚地看了侍女一眼,笑道:“不錯,有前途,不愧是跟了我阿玉幾年的老部下了,妗暮神君的衣袍你也給備下了?”
“早就吩咐后殿的姐妹了,不會出差錯的。”那侍女頓了頓才道:“鳳君,您說這么做真的能把妗暮神君留下來?”
“這我可不知道,但總比什么都沒做強,我看啊……神君和殿下只要撮合撮合,準(zhǔn)成?!?p> 阿玉嘀咕了一句,消失在原地。
為了謀略性地攆走沫梔,他可是費了不少腦子,總得有點成效不是。
一個半時辰后,妗暮被侍女喚醒,得知青姒已經(jīng)先行一步,這才慢騰騰地從榻上爬起來開始著衣。
妗暮半睜著眼,迷糊地被侍女套上衣服,插上配飾,擺擺手便搖搖晃晃出去了,全然沒見到一旁侍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的神情。
“哎,云珠,你說神君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把我們都給……”
云溪比了個抹脖子、吐舌頭的動作,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
“應(yīng)該不會吧……”云珠話語有些遲疑,頓了頓道:“不管了,到時候推到鳳君身上去,神君寵她,到時候頂多說幾句?!?p> 兩人對視了一眼,套好了說辭。
妗暮遣了一眾跟著的侍女,獨自迷迷糊糊朝外走,涼風(fēng)傳來,倒讓她清醒了不少,只是夜色昏暗,妗暮又是個不識路的,一晃竟走到了大殿后角的犄角旮旯里來,鄙夷了自己一下,正準(zhǔn)備騰空朝最亮堂的大殿飛去,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妖全,大殿里可真熱鬧,守在前殿的兄弟們有眼福了,聽說青姒帝君和妖皇都來了,連妗暮神君也會出席。”低獷的聲音沉沉響起,若非是妗暮的耳力,還真是聽不清楚。
“那是,我在蒼穹之境這些年,還沒見過妖皇呢?你說要是仙妖真的大戰(zhàn),神君會讓我們?nèi)パ鐜兔Σ???p> “說不準(zhǔn)啊,神君雖說庇佑妖界,可亦對孔雀王的女兒沫梔另眼相看……”
“我就看不慣那女人,天天在蒼穹之境擺著公主的架子狐假虎威,當(dāng)初若不是鳳翎仙君被天帝放逐……”
“妖清,住口……神君下過令,若有人敢提當(dāng)年之事,必受神形俱滅之罰,你不想活了!”
兩人爭辯的聲音戛然而止,不遠(yuǎn)處,妗暮沉著眼,佇立良久,才轉(zhuǎn)身朝燈火通明的大殿走去。
蒼穹殿玉石滿地,琉璃焰火,大殿中妖姬樂舞,媚態(tài)橫生,絲竹管弦,風(fēng)情萬種。
時笙坐于上首,一身玄衣,眉眼清淡,眼似落在滄溟和青姒你來我往的熱鬧中,只有細(xì)看,才會發(fā)現(xiàn)他不時地望向大門處,眼神有些飄忽。
滄溟和青姒居左右之位,滄溟雖為一界之主,卻難得平易近人,毫無架子,再加上青姒和阿玉的關(guān)系,兩人之間便多了一分默契。這兩人一個霸氣儒雅,一個張揚豪爽,寥寥數(shù)句,倒是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酒漸酣,滄溟抬首望向時笙身旁的空座,聲音略顯恭敬:“神君,妗暮真神莫不是有事耽擱……”
雖說他此次前來確有一瞻妗暮尊容的意思,但妗暮身份尊貴,即便是不出席他也不會太過失落,只不過主座上時笙神君的一雙眼膠在了大門口,奈何他當(dāng)了百年妖皇,察言觀色遠(yuǎn)甚往昔,想瞧不出來都難,自然是要體恤上意才是。
時笙朝旁邊的空座看了一眼,順勢擺手道:“她那個德行,定是賴在了床上,阿玉,去后殿看看?!?p> 坐在一旁的阿玉:“不去…”
阿玉話音剛落,一個身影自偏殿而進,朝三人走來,腳步聲落地可聞,畢竟要見的是妗暮界中最尊貴的神祗,滄溟忙咳了一聲,扶了扶額冠,收了剛才的儒雅,目光如炯,一界之主的氣度立顯,正襟危坐轉(zhuǎn)頭朝后看去,手抬到一半,僵硬地停了下來。
本來看滄溟這幅做派看得正樂的青姒也沉下了臉,瞧了一眼來人,抬眼朝時笙瞥去,眼底有著明晃晃的嘲諷和怒意。
時笙亦是頓了頓,有些詫異,他朝一旁的空座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屏風(fēng)之后,著一身淡綠長裙,不施粉黛,容顏雋秀,清麗秀雅,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見過妖皇?!睂χ实姆较蛐邢掳攵Y,才朝大殿中走來。
滄溟尷尬的回了一禮,略點頭,轉(zhuǎn)過身悶頭悶?zāi)X的灌了一大口酒,才算把滿身的不自在遮了下去。
“神君,來遲,還望神君勿怪。”朝著時笙盈盈一拜,白皙的脖頸立現(xiàn),一雙眼定定地看著王座上的人,柔情似水,哪還有半點平時的倨傲驕縱。
青姒撇了撇嘴,轉(zhuǎn)頭看向了別處,杯中的佳釀也覺得甚是無味。沉默了半晌猶不解氣,默念了一遍“男盜女娼”和清心咒才緩下氣來。
“即是來了,便坐下吧?!?p> 時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沫梔朝的下面一指,前進的步履一滯,朝時笙身邊的空座看了一眼,嘴唇一抿,應(yīng)了聲“是”朝下座而去。
一聽這話樂了,覺著時笙總算說了句人話,比自己念那什么清心咒管用,心里一舒坦,朝對面的妖皇遙遙舉杯,瞇了口小酒。
妖皇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看青姒的狐貍樣,總算明白常沁和寥寥幾面,卻交情如此之深的原因了。
酒過半巡,妖皇看著殿中舞姬,朝時笙朗聲笑道:“神君,殿上舞姬皆是我妖族珍寶,神君可還滿意?”
這話就有些意有所指了,妖族之女奔放大方,容顏絕麗,個個都是銷魂的主,尋常的仙君瞧了恐怕連一刻都把持不住。沫梔聽見此話,神情有些僵硬,朝妖皇看了一眼,端莊的面容劃過一抹怒氣。
這妖皇也不知是何意,百年來送上蒼穹之境的舞姬竟已逾百數(shù),平常她看著都礙眼……也幸得神君從不曾將這些女妖放在眼底……
“甚好?!睍r笙一本正經(jīng)地朝殿中的舞姬看了一眼,慢慢答。
下座的三人俱是一怔,神情里滿是意外沫梔更是睜大了眼,嘴唇緊抿。
“妗暮和阿玉喜歡,你明年多備一些,送入妗暮界?!?p> 妖皇一喜,明白時笙話里的意思,忙道:“滄溟回去定當(dāng)在各族選些姿容上佳者,為妗暮真神和鳳君留著?!?p> 宸淵真神明擺著支持仙界,若是妗暮真神能中立,就已經(jīng)足矣。
“妖皇,那本君就先承你這個情了。”淡淡的聲音自大殿外傳來,慵懶而散漫,卻又帶著點點余韻。
殿中的人一頓,轉(zhuǎn)頭朝外看去。唯有時笙撐著下巴,神情莫名。
殿中舞姬緩緩移動,徐徐散開為大殿留下一米漸寬之路,舞動的絲條上妖力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走進的女神君一身玄色古裙,領(lǐng)口微開,銀線自腰際搖曳而下,落在大開大合的裙擺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并蒂蓮,似真似幻,盛開而奢靡,黑發(fā)如墨,散在頸間,血紅的冠玉配在額間,容顏絕世,惑人妖冶。
如果說平時的妗暮淡雅如仙,那此時的她毫無疑問更適合“妖”之一詞,說是擁有魅惑眾生之貌都不為過。
殿外琉璃燈火,萬丈紅塵,都似在妗暮緩步走來之間徑自傾頹。
時笙半靠的身子不知從何時開始坐得筆直,他靜靜地看著一步一步靠近的妗暮,突然起身,自王座上走下,朝妗暮而去。
殿中的三人被驚醒,看著緩緩靠近的二人,這才發(fā)現(xiàn)……時笙一身玄色古袍,慢走之間,鎏金的并蒂蓮在下擺處若隱若現(xiàn),竟和妗暮身上的如出一轍。
妖皇倒吸了一口氣,大腦堆成了一團漿糊……并蒂蓮,三界皆知乃是夫妻和美之寓意,若說沒有這二人的允許,他實在想不到誰有這個熊膽,敢為這二人穿上這么一身衣服!
青姒神情復(fù)雜,送到嘴邊的杯盞被她放回了桌上。
沫梔怔怔地看著迎上前的時笙,臉色蒼白一片。她從未如此時一般如此清楚的看到……她和妗暮之間如隔天壑。
時笙永遠(yuǎn)不會這樣看她,就好像眼底再也盛不下萬物一般。
母后萬年來對妗暮界中之事都耿耿于懷,是不是也正因為如此,這世上,無論你如何努力,也永遠(yuǎn)難及那人分毫。
妗暮被時笙堵在大殿中,瞧了他一眼,挑眉道:“你倒是客氣,竟下來接我,難道還怕我丟了你的臉不成?”
時笙垂下眼,掩住瞳中的幽深,道:“我們一同上去?!?p> 說完引著妗暮朝王座而去,妗暮看著前面的玄色背影,眼微微瞇了起來。
待兩人坐定,三人對妗暮一一見禮后,滄溟亦恢復(fù)了從容,似是沒看到時笙和妗暮的那身衣服,朝妗暮舉杯道:“能得見妗暮神君,乃滄溟之幸。”
“無需多禮,聽時笙說妖界這百年來在你手里頗為欣榮,你如此年輕,倒是難得?!?p> 妗暮看了滄溟一眼,有些意外。這個妖皇雖說出身妖族,卻眉目清明,觀之便曉其并非妖邪之輩,更難的是全身妖力純粹,毫無戾氣。
“真神贊言,滄溟愧不敢當(dāng)?!睖驿榈溃骸罢嫔裰?,滄溟甚仰之,聽青姒上君說神君不日即歸景華宮,實乃憾事……”
他可是聽說了大澤山上青嫵被訓(xùn)得灰頭土臉的事,若非時笙真神,想必妗暮必不會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景華宮遠(yuǎn)在仙界祁連山,不似蒼穹之境位于兩界之中,以他的身份,上門拜見實有些不便。
“不急。”妗暮擺了擺手,徑直道:“青姒會去仙妖交界處守住妗暮界門,我還會在蒼穹之境留一段時間,你若想來,隨時都可以?!?p> 此話一出,青姒、沫梔同時一怔。唯有時笙皺了皺眉,見妗暮言之鑿鑿,并未開口打斷。
滄溟當(dāng)作沒看到三人的異樣,笑道:“即是如此,那滄溟日后可是多有叨擾了?!?p> 妗暮擺手示意無事,和妖皇一時間倒是言笑晏晏,無分尊卑。
唯有沫梔眉色輕掩,袖擺下的手漸漸握得死緊。
宴席終了,沫梔一聲不響地回了偏殿,仿似她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靜默。送走妖皇后,青姒黑著臉去了仙妖結(jié)界處,竟是一句話都未再同妗暮說。
妗暮和時笙一前一后朝后殿走去,一路行來,見到兩人的侍女皆是一副花癡狀,嘴角淌口水尚不自知。
妗暮看著納悶,道:“怎么回事?剛才在大殿里我瞧他們?nèi)松裆筒惶#y道是我這衣服不妥?”
時笙停住腳步,回轉(zhuǎn)頭,神情有些不可思議:“你不知道?”剛才他還以為這身衣服是妗暮自己選中的。
“是云珠和云溪給我套上的,怎么,有什么不妥……”說完才低頭朝自己身上的衣袍看去,頓時一愣。
月色下,一金一銀兩朵并蒂蓮熠熠生輝,交相映錯,著實有些曖昧紛繁。
“這是他們?yōu)槟愫湍瓧d備下的吧,想必是送錯了?!辨∧簲肯旅?,神色有些淡。難怪所有人都一副傻了眼的模樣,原來如此。
“后殿不會為沫梔備衣,她的衣飾都是自雀鳥島帶來的?!睍r笙說了一句,皺眉道:“你不是準(zhǔn)備和青姒回景華宮的,怎么又改變主意了?”
想起后殿里的那幾句含糊不清的對話,妗暮抬眼朝時笙看去,道:“時笙,你和宸淵可有事瞞著我?”
景華宮和蒼穹之巔,若說這兩處有人能做主瞞下她,除了這二人,妗暮根本不做他想。
“自是沒有。”時笙眉眼自然,看妗暮神情狐疑,笑道:“我們有什么好瞞著你的?!?p> “和鳳翎有關(guān)的呢?也沒有嗎?”
時笙眼睛眨了眨:“鳳翎畢竟也有幾千年的壽命,過往不可能一片空白,你若想聽,我便告訴你?!?p> 妗暮見他一片云淡風(fēng)輕,搖頭道:“不用了,你既然覺得不重要,那便沒有必要?!?p> 兩人說著,已走到了妗暮的房門口,云溪、云珠早已收到了妗暮會多留些時日的消息,正翹首以盼,見二人回來,忙迎了上來。
“見過神君和殿下?!?p> 時笙擺了擺手,把妗暮送進房間就回去了。妗暮倒是沒有像往常一般和兩人玩鬧,朝內(nèi)室走去,淡淡吩咐道:“替我拿身簡便的衣服來換了?!?p> 兩人對望了一眼,瞧不出妗暮面上的表情,小心地進了內(nèi)室替妗暮換了一套常服,取下額間的冠玉。
“把阿玉叫來。”見兩個婢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妗暮也懶得為難她們,擺了擺手道。
兩人一聽,如聞大赦,飛快地朝外跑去:“殿下稍等,我們這就去喚鳳君?!?p> 妗暮有些失笑,散了頭發(fā)拿了本書靠在了外間的軟榻上,神情微凝。
有膽子在她和時笙的衣服上耍這些小心思的整個蒼穹之境只有阿玉一人。
以她的心性,自是不會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叫阿玉來,不過是為了今晚在后殿聽到的一席話罷了。
鳳翎有什么事……是需要時笙和宸淵一同瞞下的?
她對青嫵和沫梔的厭惡……是不是和當(dāng)初鳳翎的記憶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