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
一聲低喚傳來,抱著她的雙手似乎松了松,鳳翎猛地一愣,見流殤面色不知從何時起變得蒼白,雙眼漸漸閉緊,無力地朝地面垂去,心底猛地一揪,驚喊道:“流殤,你怎么了!”
身上陡然一陣失重感,兩人急速的朝地面摔去,滅神戟突然出現(xiàn)在了兩人腳下,將流殤穩(wěn)穩(wěn)接住,發(fā)出清越的鳴響。
“鳳翎,看吧,連滅神戟都笑你了。我就說你還得再學(xué)學(xué),如果日后三界傳聞你和流殤摔死在這鳳栩山,就真的是貽笑大方了。”
殷黎得意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鳳翎暗呼了一口氣,急道:“殷黎,你快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殷黎詫異的挑挑眉,朝鳳翎看了一眼,暗嘆一聲,這才幾個月時間,就急成這樣了。
“無事,可能是剛才與青姒交手,耗損過大,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了,不過不知為何他的靈力在迅速消失,最好不要隨意搬動?!?p> 殷黎朝山下看了一眼,道:“域宵在山中有住處,我們?nèi)ツ前?,我看短時間內(nèi)你是回不了景華宮了?!?p> 鳳翎點頭,朝閉眼昏睡的青年看了看,嘆了口氣。
三人駕云朝山中而去,很快消失在天空,鳳栩山脈徹底恢復(fù)了寧靜。
與此同時,一直關(guān)注著鳳栩山景況的青姒和剛剛離去的鳳池同時睜開了眼。
“咦,時笙真神布下的護(hù)山陣法不是已經(jīng)破損了,怎么會重新出現(xiàn)?青姒帝皺了皺眉,眼底劃過一絲意外,她的探知之力竟然被重新攔在了鳳栩山外,就如過往的千載一般。
“鳳翎……我終于找到你了。”
低沉的嘆息自玄白的身影中緩緩溢出,破碎虛空處的人影驟然回頭,嘴角微微揚起,眼中一片盛然。
“鳳翎,最近大黑怎么樣了?”
殷黎朝小狗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撇著嘴問道。這小黑狗是鳳翎在流殤昏迷的時候在后山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它奄奄一息,鳳翎給它喂了不少仙藥才給救回來,后來就一直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仙藥給養(yǎng)出脾氣了,這小東西除了仙藥什么都不肯吃。
“還不錯,長大了很多,流殤發(fā)現(xiàn)它喜歡山澗后面的火石,大黑吃了后長得快?!?p> 鳳翎朝院子里的木椅走去,躺在上面哼唧了兩聲才道:“你不知道它脾氣大著呢,給少了還不樂意?!?p> “長大了自然食量就大,吃少了你心疼,吃多了又嫌難養(yǎng),鳳翎,現(xiàn)在大黑的法力都快比你高了,你再懶下去,就不用出山了?!?p> 溫潤的聲音自木屋邊傳來,殷黎抬頭,正好看見同樣一身布衣的流殤站定在門口,聲音無奈,但臉上卻分明是一副縱容的模樣。
流殤看到鳳翎的樣子,皺了皺眉,返回房間拿著塊濕布走出來,他把鳳翎從木椅上拉起來,替她擦干凈了臉,重新梳了個發(fā)髻才道了。
鳳翎一聽這話雙眼頓時彎起,拍了拍流殤的肩笑瞇瞇地道:“這鳳栩山果真是個好地方,才待了兩年便能有如此進(jìn)步,看來留在這里是對的?!?p> 流殤眼簾微動,接過她的手一并擦干凈,嘴角勾了勾并不言語,若不是他每日用靈力將她體內(nèi)的封印一點點松動,否則別說是這在這鳳栩山,恐怕就算是泡在聚仙池中也沒用。
那封印之強橫,就算是憑他之力也難以撼動,到如今也不過是微微有點成效罷了。
只是他想不通,上神與鳳皇之妹,還會有封印暗藏在靈根深處,若不是他傳承了滅神戟,或多或少有了時笙真神的一絲神識,否則的話也瞧不出來。
“真的?”
殷黎聽見這話倒是有些驚異,鳳翎的體質(zhì)她很清楚,就算是再好的仙丹灌進(jìn)去,也跟無底洞似的,根本難以聚攏靈力,這幾千年整個景華宮的好藥材都折騰光了也沒見半點效用,倒是沒想到流殤只花了兩年時間便能有如此成效。
她可不比鳳翎,會真的以為是鳳栩山的功勞,畢竟景華宮也是三界中難得的福地,也沒見鳳翎的靈力有什么長進(jìn)。
殷黎當(dāng)即長舒了一口氣,朝流殤點點頭,投去個感謝的眼神。
流殤瞇了瞇眼,點了點頭并未出聲。手中的濕布在鳳翎指尖輕輕擦拭,眼中眸光微動,若是能把她這樣留在鳳栩山,似乎……也不壞。
“對了,殷黎,你這次出去,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鳳翎想起了一事,轉(zhuǎn)頭朝殷黎看去,眼中滿是關(guān)切,流殤聽見此話握著她的手卻是微微一僵,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復(fù)雜之意。
殷黎搖搖頭,道:“沒有,這次連冥界我也去了,生死簿中并沒有域宵的名字,想來他并沒有轉(zhuǎn)世投生到凡間去?!?p> 冥界和人間息息相關(guān),乃輪回之所,位于九幽之底,和人間并為一界,雖是仙界仙君所管,但和仙妖二界的牽連卻極少。
自兩年前開始,知道麒麟不是域宵后,鳳翎和流殤留在了鳳栩山,殷黎便在三界中尋找域宵的蹤影,只可惜,至今仍然一無所獲。
聞言鳳翎嘆了口氣,雙手托住下巴,眼黯淡了幾分:“還是沒有消息嗎?”
“這兩年我跑了不少地方,人間也好,仙界也罷,都沒有域宵的氣息,當(dāng)初在妖界的時候我也有留意,不過也沒有?!?p> 殷黎摸了摸下巴,嘀咕道:“現(xiàn)在只剩下四海和蠻荒之地沒有去了,這些地方大多是大兇之地,上古兇獸頗多,以我的能力就算去了也要花費數(shù)十年之功才能一一探訪完。哎,若是青姒上神在的話就好了……”
鳳翎聽見這話神情頓了頓,青姒不在,可是這三界中卻并非只有一位上神……此念一起便被她壓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去九重天,可是域宵……若不是出了事,為什么這八千年竟沒有一絲消息。
見鳳翎皺著眉,流殤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無事,鳳栩山的護(hù)山陣法雖然依靠我體內(nèi)靈氣補充,但如今也恢復(fù)往常了?!?p> 等再過半月,我便陪你出山,先去四海看一看,那些龍王和我有些交情,若是請他們幫忙,應(yīng)該會快上不少?!?p> 鳳翎一聽這話精神振奮了些,忙不迭地點頭,一雙眼彎了起來。
殷黎看見兩人相處自得,微不可見的挑了挑眉,鳳翎雖說模樣恢復(fù)了,可是這性子,在流殤面前倒是和變小的時候差異不大,也不知是何緣故。
朝神情溫和、眉目帶笑的流殤看了看,殷黎也輕輕舒了口氣,當(dāng)初相見時流殤雖說客氣,卻有一股天生的疏離之意,不過才兩年光景,和鳳翎朝夕相處下,他早已改變頗多,如今倒覺得若是他陪在鳳翎身邊,也不失為一件良事,只不過……可惜的是,他偏偏是青姒喜歡的人。
想起青姒和青姒一家錯綜復(fù)雜的淵源,殷黎搖了搖頭,拍了拍袖子朝木屋旁邊搭建的幾間小竹屋走去。
因著鳳翎和流殤居住在此,木屋旁邊修建了兩三間別致的木屋,只是她覺得有些奇怪,明明用仙法就可一氣呵成,流殤卻偏偏花費了數(shù)日時間親手搭建。
夜晚,流殤抱著一只打著飽嗝的小黑狗從后山回來時,就看見鳳翎坐在竹屋外的石凳上嘆氣。
小黑狗渾身黑不溜秋的,的確對得起它的大名,見到鳳翎,它“哼唧”了兩聲,舔了舔爪子,渾圓的眼睛一眨,迅速從流殤懷中跳下,朝屋中跑去。
“也不知道它怎么就不待見我,難道是知道我嫌棄它了?!兵P翎懶洋洋的看了大黑一眼,托著下巴朝流殤道。
“吃了那么多仙藥,成精了也不為怪?!绷鳉懽哌^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好笑道。
鳳翎搖了搖頭,不吭聲,神情里有一抹惆悵。
“舍不得離開了?”
青年溫潤的聲音傳進(jìn)耳里,鳳翎一愣,點了點頭,聲音中有幾分理所當(dāng)然:“這竹林是姐姐親手布下的,如今才長成這般模樣,我就要離開,自然舍不得?!?p> “你是想在這里等域宵吧,畢竟這是他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绷鳉懨嗣P翎的腦袋,聲音有些悶?!拔乙恢痹谙?,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能讓你為他費這么多心思。”
鳳翎抬頭朝流殤看去,眼中的戲覷一閃而過,隨即哼了哼,道了句“他自是值得我為他費神”,見流殤面色一僵,才“嘿嘿”的笑了兩聲,捂著嘴眼睛亮晶晶的:“你和域宵不一樣?!?p> 見青年挑眉望向她,鳳翎想了想才道:“我自小長在景華宮,雖說不出世,可三界的傳聞也不是不知道天帝威懾三界,青姒又是上神,青嫵向來心高氣傲,少不了會被比較一番,我倒是無所謂,雖說那些仙君明里不說姐姐怎么樣,可背后里指不定怎么笑話。我怎可讓姐姐因我被三界恥笑,所以就算是再無聊,我也乖乖地待在景華宮,從不出世。
流殤一愣,轉(zhuǎn)眼看去,少女溫潤的雙眸淡柔輕暖,突然心中一軟,鳳翎雖尊為上君,可她身上肩負(fù)的擔(dān)子卻并不輕。
“只是……”鳳翎頓了頓,眼底有抹微不可見的堅定:“自我出殼之前,域宵就在景華宮中伴著我,以靈力為我孕養(yǎng)生機,若不是他,我絕對難以存活下來,所以就算是殷黎當(dāng)初不求我,我也會從景華宮中出來尋他,只是我沒想到會遇見你……這也算是意外之喜?!?p> “你當(dāng)域宵是你至親之人?若是你找到他了呢?”流殤摸了摸下巴,靠近鳳翎些許,見少女面上猶帶竊笑,挑眉問道。
“他是除了我鳳池青姒外于我而言最親之人,我要知道他是否平安。”鳳翎答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眉眼一笑,攬住青年的肩膀,一把拉近,得意得像只狐貍:“放心吧,我言而有信,不會扔下你的?!?p> 漆黑的眼睛靠得有些過分近,帶著一縷孩童的稚氣和認(rèn)真,開玩笑道:“當(dāng)真?這三界六道,九州八荒,無論你去哪,都不會扔下我?”
“嗯?!彼剖潜涣鳉懷壑械纳癫伤?,鳳翎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流殤的后背,眼中一片盛然:“當(dāng)然,無論三界六道,九州八荒,只要我還在,就不會扔下你?!?p> 流殤身子一頓,略帶笑意的眼睛陡然一縮,不可置信地抬眼朝鳳翎看去,見她目光堅定,隨即笑道:“好,鳳翎,你要記住你今日所言?!?p> 我于北海而生,無牽無掛,孑然一行,鳳翎,我就當(dāng)你此諾為真,三界六道,九州八荒,我且陪你一試眾生,但又何妨!
兩人身后,仙境似古,遍山竹林,青翠搖曳,殷黎倚在門邊,望著嬉鬧的兩人,唇角微彎。
此人此境,但愿十年、百年、千年后,依舊如昔。
“堂堂真神竟賴在我這景華宮,還鳩占鵲巢千年,真當(dāng)景華宮是你的了。”
“嗯…”
從千年前那一日起,她便沒有再看見宸淵臉上有過笑容,她原本想讓兩人多相處相處多些情誼,可見宸淵這模樣,分明當(dāng)年的事連半分都沒放下。
“青嫵為你籌辦壽宴,雖說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是她對你有意,在討好于你,卻打著天宮眾仙敬仰景華宮神君的名義,請你出山震懾妖界,半月后天宮眾仙群集,你這不去都不行了……”
“與我何干?!卞窚Y漫不經(jīng)心抿了口清茶,聽見天宮眾仙和青嫵之名,眼底愈加淡漠。
青姒瞧見宸淵冰冷的神色,心底嘆了口氣。
當(dāng)年鳳渝雖說是在天雷下魂飛魄散,可若沒有天宮眾仙放縱青嫵先在她身上落下六道天雷,她又何至于慘死在雷劫之下。
對宸淵而言,鳳渝的死他不僅原諒不了自己,更無法原諒他一力守護(hù)的仙族,否則他也不會千年不出景華宮,更在那之后從不踏足天宮一步。
若不是他身為真神與生俱來的使命和責(zé)任,以宸淵和他娘一般護(hù)短的脾性,那小孔雀只怕當(dāng)年就活不成了。
青嫵也忒不知好歹了些,旁人避都避不及,她還上趕著湊上來,怕是要吃下大虧才能醒悟。
言談間,棋局落,宸淵看了一眼天色,便向青姒告辭,青姒連連擺手,顯然也是覺得宸淵如今這副性子聊天也是累得慌。
哪知宸淵走了兩步,突然停住喚了一聲青姒。
“青姒。”
“何事?”
“當(dāng)年鳳渝尚未涅槃出世時,是不是已經(jīng)能憑元神化為人形?”
青姒點頭:“不錯,她小時候跳脫張揚,還未涅槃便整日化成人形在島上搗亂,我和幾位長老很是頭疼了些日子。你怎么知道這事的?誰告訴你的?”
青姒沒瞧見,背對著她的青年面上浮現(xiàn)的復(fù)雜神色,許久,只看見宸淵搖了搖頭:“不是,我今日似是想起萬年前的一件事?!?p> 宸淵最后一句微不可聞,青姒沒聽明白,待再要問時,宸淵已然走遠(yuǎn)。
月色下,青年的身影襲著皎月,落寞寂寥,一如這千年。
青姒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棋子,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千年前鬼域里那一日滿身染血的青年眼中悔恨到絕望的情感。
若是鳳渝瞧見那一眼,怕是怎么都不會選擇死在所愛之人的手里。
活著的人,雖生若死,亦不如死。
她嘗過,所以知道。
可已經(jīng)魂飛魄散的鳳渝,卻永遠(yuǎn)都不知道,她最愛的人被她親手送進(jìn)了地獄深淵,千年萬年困若囚牢。
鳳渝你的歷世可千萬不要像師君想的那般……若是師君猜得準(zhǔn),還真是不知道將來要如何給上古神界里那兩位真神一個交代了。
青姒猛地抬眼,眼底一派清明睿智,卻帶著難言的復(fù)雜和感慨。
鳳渝當(dāng)年在鳳栩山時活潑好動,日日和青姒上天入地地惹禍,就是個小姑娘脾性,歷世千年后歸來,帝王將相流寇平民都做過,如今待在鳳儀宮里最愛的便是下棋品酒,修養(yǎng)心性了。
宸淵就這樣在青姒離開景華宮時,他以青姒的身份日日在鳳儀宮里混著,和鳳池朝夕相處。說實在的,千年后兩人的性子都不似當(dāng)初了。
而宸淵除了在鎮(zhèn)魂塔中蘊養(yǎng)魂魄,便是被青姒抓著陪她下棋飲酒。
宸淵怕被鳳池瞧出端倪,下棋時很是藏拙了一番,但鳳池如今是何等心性,縱使宸淵再藏,也難免從他的弈棋中觀出其心胸品性的一二來。
胸有千壑,還使著勁地藏,鳳池看在眼底,卻不點破,循了她這千年做凡人時的性子。
不過有緣相伴幾日而已,既然別人不愿說,她亦無需多事。只是在瞧出了宸淵頗有保留之時,她好笑之余,對他那份難以言說的親近心到底難免淡了幾分。
兩人便這樣安安靜靜地在鳳儀宮伴了小半月,這段時日雖平淡,卻是宸淵千年來難得能安下心來的時候。
他如今明白當(dāng)年戀慕的人是鳳渝而非茗鳶,如今弄明白了人,少年時的情感卻回不去了。
錯過便是錯過,他有更掛念的人,雖然那人不在了,他這一生,卻也無法再愛上旁人。
雖然他瞧著鳳渝那雙紅瞳時,始終熟悉又溫情,卻也只當(dāng)是這千年他日日將火凰玉懸在腰間的陪伴帶來的感覺罷了。
小半月后,宸淵請辭,鳳池有些失落,卻未挽留,讓宸淵待了片刻笑著讓侍女為他備離別禮,并親自送宸淵出島。
宸淵念著鳳池一番好意倒未推辭,只是在鳳島門口見著鳳族侍衛(wèi)牽著載滿珍寶寶箱的十二匹天馬時,微微愣了愣神。
“陛下?您這……”
“你向來喜愛珍寶,這次怎的有些推辭……”鳳渝說著,從一旁侍女手中接過一個不起眼的布包,遞到宸淵面前,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綠豆糕,我知道你是最喜歡吃這些,嘍,都是你的,路上吃?!?p> 鳳池低眼的一瞬,正好和宸淵抬眼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看著含笑的鳳池,愣在了原地。
“師叔,這是我剛做好的綠豆糕給你嘗嘗。”
他仿佛聽見記憶深處那道清脆的聲音。
面前的鳳皇仿佛和千年前鳳栩山石梯上輕笑的少女緩緩重合。
“青姒?青姒?”
青姒愣著出神,鳳池喚了他兩聲,視線相遇的一瞬,卻被他眼底那抹完全不合年紀(jì)的追憶和痛楚而愣住,青姒怎么眼底會有這般悲楚的神色?
被鳳池喚過神的宸淵斂了眉間異色,一把接過裝著綠豆糕的布包,似是解釋一般朝鳳池道:“我有個小師妹,最愛吃綠豆糕,以前我每次下山,她都會跟著我送到山門來。我有好些年沒見過我那小師妹了,鳳皇拿綠豆糕來贈我,讓我想起她來了……”
鳳池一怔,遞布包的手微不可見一頓,向來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拂過一抹說不清的神色,笑道:“青姒你什么時候有師妹?你今日怪怪的?!?p> 糟了,青姒貴為上神,這幾年不需要拜師,即使千年前便只有鳳渝一人而已,一旁陪著鳳池來送宸淵的鳳云一愣,心底打了個突,狐疑地瞅了鳳渝一眼。
陛下這話啥意思?難道是瞧出宸淵神君的身份了?全島憋著勁瞞了小半個月,他時時看顧著,沒出啥紕漏啊?
宸淵一怔,鳳渝這話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娜且桓睘樗麚?dān)心著想的模樣,但不知為何他聽在耳里,卻隱隱覺得鳳皇這是委婉地讓他再也不要踏足鳳島了一般。
“既如此,從今日起,莫要踏入神凰島半步?!?p> 宸淵暗自思忖,點點頭:“好…”
宸淵抱著布包朝鳳池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而去。
自此一別,鳳池長歸鳳島閉關(guān),而他……他們兩人怕是也無再見之期。
這半月隱下身份的緣分和相處,全當(dāng)圓了千年前一面緣慳的遺憾了。
鳳池立在鳳島之畔,望著消失在天際的那抹玄白身影,瞳底透出晦暗莫名的神色。
她負(fù)在身后袖袍中的手微微顫抖,剛剛觸過宸淵額頭的地方灼熱難當(dāng)。
鳳皇眼垂下,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自嘲。
不過是千年前匆匆數(shù)年的一場露水緣分罷了,都走過幾十次奈河橋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三界六道九州八荒里最尊貴的神君,除非她一輩子隱跡在鳳島,否則遲早有重見之日的。
“陛下?陛下?”
見鳳池久久不語,鳳云忍不住喚了喚她。
鳳池回過神,轉(zhuǎn)身欲入鳳島,卻見青姒好整以暇地立在她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青姒看著鳳池,挑了挑眉:“怎么?瞧出來了?”見鳳池不答,半點不給鳳池面子。
見青姒挑明,鳳池規(guī)規(guī)矩矩頷首,道:“是,瞧出來了。”
“怎么瞧出來的?”青姒靠在岸邊的垂柳上,漫不經(jīng)心問。
“他身上那一身云錦仙絲,便是連咱們鳳族的寶庫里,這幾萬年也不過攢了裁剪三四件的量罷了,也夠不上這般金貴。九華閣這一千多年只迎過一位賓客,以鳳族長老對他的愛護(hù),又怎會讓別人去住了他的院子?”
見青姒一副你接著說的模樣,鳳池倒也未停:“再說了,梧桐祖樹是咱們鳳族的禁地和至寶,有您和諸位長老在島上,怎么會允許外人輕易靠近,那日宸淵不小心對我行了個禮,咱們大長老的臉都快抖成篩子了,除了你呢景華宮的宸淵神君,實在猜不出三界內(nèi)誰還有這份能耐和臉面?!?p> 鳳云聽見鳳池的揶揄,一張老臉倒真是差點皺成了篩子。
“就這樣?”見鳳池說得一本正經(jīng),青姒朝她走近,端正了神色又問了一遍:“你便是這么猜出他的身份的?”
鳳池垂眼。
當(dāng)然不只是這樣,所有的這些都只是猜測,唯有那包綠豆糕,才叫鳳池確定了宸淵的身份。
不諳世事的青姒,對著一包普通的綠豆糕,眼底怎會有那般觸目驚心的情緒?
就算當(dāng)年再怨憤她害死了師長和同門,宸淵對那只死在他手上的鳳凰鳳渝,總該有些觸動吧。
“是,我好歹在凡間歷練了千年,要真是和景華宮的神君相處了半個月還猜不出他的身份,將來怎么做咱們鳳族的皇?”鳳池抬頭笑道,朝青姒眨了眨眼。
見青姒皺著眉欲開口,鳳池連忙道:“您放心,當(dāng)年他雖然害得我魂飛魄散,倒也不是故意為之,這點兒小誤會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再說他是真神,,我一定和他好好相處,將來神界飛升之時少不了他的幫忙?!?p> 青姒滾到嗓子眼的話全被鳳池堵了回去,見鳳池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她亦不再多言,搖了搖頭:“你這張利嘴……罷了,我說不過你,宸淵身份特殊,你自己有分寸就好?!?p> 青姒利落地回了后島,到底沒在鳳池面前再多提宸淵一個字兒。
鳳池心里頭想著青姒是個人精,這一番她試探宸淵的身份,只怕引起了青姒的懷疑。
免得被青姒瞧出端倪,鳳池尋了個借口下界游玩,向鳳云交代一聲偷偷溜出了神凰島。
鳳池在人間走走停停,聽風(fēng)看雨,游蕩了數(shù)日,走著走著,到了皇城腳下。
千年過去,朝代更迭,皇親貴胄不知換了凡幾,唯有皇城下的鬼界,屹立如初。
她在生死門前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數(shù)遍,終究還是踏進(jìn)了那道曾經(jīng)走過千年的黃泉路。
奈河橋下河水依舊,卻再也沒有那個一身俊俏坐在橋頭笑著等她的鬼君。
鳳渝早就死得干凈利落,她如今已經(jīng)涅槃重生,修言堂堂鬼王分身,哪還會守在這孤零零的奈河橋上。
這世上,沒人會記得千年前的鳳渝了吧。
心底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鳳池眼底空落落的,到底當(dāng)了無數(shù)次鬼,鳳池還有些懷念鬼界,她走過奈河橋,進(jìn)了鬼城。
敖歌一貫喜歡把鬼界治理得如同凡間一般熱鬧,雖然這里永是黑夜,卻夜夜張燈結(jié)彩,從來不比皇城冷清。
自千年前修言的靈魂被修復(fù)后,敖歌便不再禁止仙妖兩族踏足鬼界,隨著兩族積怨愈深,仙族和妖族都欲交好于鬼界,鬼王兩不得罪,讓鬼界成了最中立之處。鬼界熱鬧,又不比凡間制約諸多,反而吸引得一眾仙妖君經(jīng)常入界而來。
如今鬼王城大街上,隨處可見仙氣繚繞的仙人和張揚霸道的妖君。
鳳池不過是一個人念念舊,并無入鐘靈宮再見修言的打算,她過了奈河橋便隱了一身神力,化了一方素帕遮在臉上,做尋常女仙君的打扮,半點沒引起人的注意。
即便過了千年,鬼王城的長安街上,最繁華的仍然是燈火鼎盛的修言樓。
故地重游,往事難免在目,當(dāng)年的鳳渝恐怕再聰明也想不到自己苦苦尋找的鳳皇魂魄,就是她自己。
她用盡所有努力,甚至折了半身修為救的,是她自己的命。
因果輪回,命運夙轉(zhuǎn),大抵便是如此。
修言樓是長安街上最昂貴的茶樓,能走進(jìn)來的人非富即貴。
鳳池雖說一身素凈,但入門便丟了跑堂十片金葉子。修言樓的鬼侍們想著這八成是哪個仙山洞府的掌珠,客客氣氣地把她請上了二樓觀景最佳的靠窗處,奉上了修言樓最出名的桂花釀。
鳳池抿了一口花酒,目光不期然而然落在墻上那幾道熟悉的換令牌的字上,恍了恍神。
她當(dāng)年便是在這棟樓里遇見了修言,還為他渡仙力續(xù)魂魄。
青姒利落的笑聲、暮灼張揚的狐貍眼,還有玄衣青年溫潤的眉目在腦海中驚鴻而過,在她眼底卻緩緩沉成了灰白的顏色。
鳳池又抿了一口桂花釀,明明剛剛還清甜的花酒,這時再入口,卻是十足的苦意。
鳳池在鳳島時怕長老們看出端倪,前塵往事斂在心底,沉郁久了到底傷身。
入了修言樓,千年前的事浮上心頭,不免眼底便露了些許情緒,只是她還沒正兒八經(jīng)開始回憶,遠(yuǎn)處一陣喧鬧便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定睛朝窗外樓下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今夜鬼界長安街上女仙君們竟比那女鬼還要多些。
若不是她知道這是鬼界,瞅著這滿街的女仙君,還以為自己是入了天宮。
修言樓的跑堂素來伶俐,見鳳隱張望著窗外,忙不迭地討好著這個出手闊綽的大金主,笑道:“女君今日來鬼界,也是為了瞧容瀛仙君的吧?這個位置是咱們修言樓最好的地兒,女君放心,您坐在這兒,保管您能仔仔細(xì)細(xì)地瞧見容瀛仙君?!?p> 容瀛仙君?
鳳池愣了愣才想起鳳云對她說過,宸淵千年前隱去了神號和名諱,如今的名字便是容瀛。
容瀛來了鬼界?他來鬼界做什么?鳳池眉頭剛皺,小跑堂笑呵呵的聲音便傳來:“哎呀女君您別說,咱們陛下雖然把鬼界治理得熱熱鬧鬧的,如凡間一般,但每年的今日,可都比上元節(jié)還熱鬧呢!別說女仙君,就是妖界的女妖君們,也悄悄來了不少,怕都是沖著那位神君來的!聽說那位神君千年前就隱居在景華宮不出世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年年的今日,他都會來咱們鬼界,女君您瞧,容瀛上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