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逃亡就像一個鬧劇,在悄無聲息的濃霧中開始,又在大雨滂沱的清晨結(jié)束,我一個人瑟縮在屋子里的一角,換下來的被雨水打濕的衣服躺在腳邊,我撥弄著它們,像命運正在無形地撥弄著我一般。
母親滿臉疲憊地走進來,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像是打了雞血,拿起門邊的一根短竹子便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我眼睜睜看著她抬起手里的家伙什,我只能愣在原地,然后迅速閉上眼睛等待著母親的發(fā)泄。
我不像阿弟,阿弟闖了禍,在挨打之前就跑得老遠了,等母親追過去時早已經(jīng)氣喘吁吁,沒有力氣來教訓他了。我總是一動也不動,愣在原地任由母親發(fā)泄,她發(fā)泄完了,我再找個沒人的角落兀自抽泣,因為不想讓人看見,我總是一個人難過,然后再一個人回家。
所以這一次我同樣等著母親發(fā)泄,她打的一下比一下疼,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讓她知道,我其實很疼,所以我咬緊了牙齒,嚴嚴實實地閉著嘴。她發(fā)泄時總愛罵罵咧咧,我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心情去聽她說了些什么,只一個勁地想著這一頓打快些結(jié)束。
母親滿意地出去了,我也松了一口氣。
有眼淚淌下來,我忍著疼一把抹干凈了。
突然們又被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小人兒。
他不屑極了,哼哼著道:“真笨,蠢死算了?!?p> 然后丟給我一個窩頭,丟在了我身上,疼得我一下沒忍住,齜牙咧嘴得笑了,道:“你不幫幫我嗎?我走了,你就不用煩我了?!?p> 阿弟有時候其實挺可愛的,但有時候也很讓人煩,可是我更多的是對他的羨慕。
他有兩個永遠愛著他的親人,而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我的親人的模樣了,我只知道在朝代更迭如風云變幻一般快的時候,人們往往會更想讓自己活到太平盛世的那一天。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僅有的親人卻難以為我實現(xiàn)這樣的愿望。
阿弟切了一聲,然后跑著出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好想變成他啊。
我的阿弟。
如我所擔憂的那樣,溫家果然是希望能讓原本的這段親事如約舉行,于是我決定在接親的路上逃走,至于如何逃走,我沒有想好。
我作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母親也似乎對我溫柔了許多,給我輕輕地梳著頭,拿了新做的衣裳給我試,吃飯時也多給我夾些菜,仿佛在盡她所能的討好我,安撫我。
但我知道,她這樣,也只是讓我能安心的嫁進溫家。她是為了那一百兩,而我,卻會被埋進那深深的地底,與這喧鬧的世間再也不見。
我木然地笑著,回應著母親的殷勤。
母親很滿意。
出嫁那天清晨,我睜著一宿沒合的眼化了胭脂,穿上了吉服,等著出嫁。
我惴惴不安,卻又滿心期待著。
然而,溫家卻沒派人來,我在紅蓋頭下用手指頭不停地繳著衣擺,房門打開時,我嚇了一跳。
來人卻不是媒婆,阿弟拉著我的手就往后門跑,我穿著厚重的吉服實在跑不快,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做,可是他小小的人,我卻掙不開他的手,他拉著我極力地往前,往前。
直到逃到一座荒原前,他終于肯停下了,氣喘吁吁地,手撐著腿半彎著腰,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喘了個半死。
半晌,他才出聲,聲音卻嘶啞得厲害:“溫家不用去了,朝廷亂了,北邊御靈國打過來了,村里人都被屠盡了。”
我大為吃驚,我竟一點也不知曉。
阿弟見我愣在原地不說話,推了我一下,我沒站穩(wěn),摔了一跤,很疼。
我開口:“母親他們……”死了嗎?
我不忍問,阿弟點頭,我別過了眼不忍看他。
一夕之間,我又沒了親人,而眼前這個小人兒,才八歲多,一如當年六歲的我,失去了親人,自此不知命歸何處。
可他比我強多了,他看起來如此鎮(zhèn)定,如此冷靜,一點也不像個還要人照顧的頑童。
我轉(zhuǎn)過頭起身抱緊他,他身子小小的,軟軟的,熱熱的。
我好像哭了,因為眼前的景物都開始模糊起來,突然吧嗒一聲,掉在了阿弟脖子上,阿弟推開我,道:“你不是一直想逃嗎,有什么好哭的,假惺惺?!?p> 我啞然了,是啊,我一直想逃的,哭什么呢?
哦,是了,舍不得。
人總是一邊期盼著逃離身邊人,一邊又無形地依戀著,當真正有一天離開了,卻又像心里瞬間被掏空了一般。
人性使然,我即是如此。
“母親曾經(jīng)也待我很好,沒有你的時候,她只愛我。”我這樣說,然后阿弟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在難過,我又道:“可是有了你,母親比有我更高興,其實我也很高興,我很喜歡你,雖然你總是欺負我,但是,我還是很喜歡你,阿弟?!?p> 阿弟哼了一聲,把頭轉(zhuǎn)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