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松開了一直抱著白色燈桿的手,從剖開的雪茄中,將那截手指取出,仔細的去除指頭上沾著的碎屑。
另一只手從兜里掏出一塊白色的手帕,小心的將手指放在里面,包裹好。
他表情凝重,就像對待獻給神靈的祭品。
白家是敬神的,即便是在現(xiàn)代社會,神靈之于他們,更多的是一種追求,是一種必須遵守的儀式,是心靈的慰藉。
先賢都是這么做的,他們敬的是神,也是敬的自己。
白淺將包裹好的手帕小心的放進衣兜里,他的一舉一動就好像是為病人診拿推按的關(guān)鍵時刻,動作的一分一厘都是標準的,沒有一絲絲的多余路線和滯留之感。
中年男人的目光一直順著白淺的手指移動,他發(fā)現(xiàn)白淺的手指極其白嫩,就好像是新生嬰兒般的手指,可能輕輕一碰,就會被劃破擦傷,看著脆弱而又嬌嫩。
白淺緩緩的舉起自己的雙手,十指略顯蒼白,但保養(yǎng)的極好,即便抱了數(shù)天的燈桿,他仍舊小心的維護,手指沒有一點風雨淋漓的痕跡。
“白家其實沒有什么曠世絕學(xué),那只不過是我大哥的自夸罷了,本是學(xué)醫(yī)的,即便有些防身的伎倆,也只是不入流的武學(xué),我覺得入不了您的法眼?!?p> 中年男人眼睛清亮,一眨不眨的盯著白淺如玉般的手掌。
“總得試試!知道鳳棄神音為何要親手殺了你大哥嗎?”
白淺搖了搖頭。
“因為你大哥親口說的:像鳳棄神音這樣的高手,在你的面前撐不過一個回合?!?p> 中年男人有些期待的看著白淺。
白淺的神情不變,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是不會說這種話的,白家能存在數(shù)百年,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標準。
特別是面對眼前這樣的大佬,又是鳳棄神音那樣的女人,除非大哥癡傻了。
當然,白淺也更是明白,對于這樣的人物而言,屠滅一個世家家族,就像踩死一只大點的螞蟻,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他只要一聲令下,無數(shù)人愿意為他滅掉白家。
大哥,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難以言喻的事情吧!
白淺盯著中年男人的眼睛,用一種復(fù)雜的眼光看了他好久。
中年男人也笑瞇瞇的直視著他的目光。
然后,白淺從衣兜里取出一個細致小巧的匣子,打開,里面有五根如同白玉般溫潤的陶瓷手指筒,看上去小巧而精致。
中年男人戲謔的看著這一幕。
白淺將陶瓷一根根取出,套弄在自己的右手手指上,這些陶瓷細膩的就像白玉,表面光亮照人,但卻只是薄薄的一層,脆弱的更像是一層薄薄的指套。
“你不會要告訴我,這就是你的武器吧?”
中年男人盯著白淺的手指,此時那五根白色的陶瓷指套已戴在他的右手指頭上。
白淺手指也因此而顯得僵硬,因為陶瓷指套是沒有關(guān)節(jié)的,就那么一條直筒,他實在想不明白白淺為什么會戴上這樣的東西。
“這確實不是武器!”白淺看著戴在自己手指上的陶瓷,“這是白家傳承百年的器物,也是一套封印?!?p> 白淺將右手舉起在自己的眼前,愣愣的看著帶在手指上的陶瓷指套,“這封印封的不是什么絕學(xué)功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氣技,而是殺心?!?p> “哦!”中年男人瞇著眼睛,他依然站在白淺的面前,盯著他的手指。
“救人的人怎么能隨便沾染殺人之技,只要這封印在,我的手就始終是救人的手?!?p> 此時,雨已經(jīng)漸漸的停了,樹梢間還有露水滴落,街道、車行、商店、甚至是行人,都似乎被蒙蒙的迷霧遮住了。
昏昏沉沉的天光更加的暗郁,一切聲音似乎都消弭了,微風也像是突然停滯了。
白淺的手指卻明亮無比,陶瓷指套在他的手中反射著迷人的光芒。
他五指如爪,直接向著眼前中年男人的面門便搗了上去。
中年男人卻仍舊是笑呵呵的,他甚至表情都沒有變化哪怕一下,雖然兩人近在咫尺,五指襲來,他卻篤定這指頭傷不了自己。
果然,就在五指即將觸碰到中年男人面門的時候,突然停止了,白淺那原本一往無前的氣勢好似被生生掐斷了。
陶瓷手指的食指正點在中年男人的眉心處,與他的距離不到3公分,然而,卻無論如何也點不上去。
無形的氣機牽引,仿似有千針萬刺在自己的身上,白淺的身體竟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他發(fā)現(xiàn),此時五指與中年男人的身體之間,好像隔了一道無形的墻壁,他若是想要穿透這面無形之墻,那么下一瞬,自己的生命就會被徹底終結(jié)。
這便是氣技了,曾經(jīng)如日中天的中原血楓家獨屬的氣技,現(xiàn)在更是一人獨有。
血骨!
五指仍舊對著中年男人的面門,但是卻始終沒有繼續(xù)抓下去,白淺的手指好像并沒有多么的使勁。
那指套仍舊無損,只是在他的身側(cè)處,一道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
“退后!”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
白淺退后,他此時左右一看,只見隆玉王仍舊坐在濕漉漉的明黃色欄桿上,看來他并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但遠處黑洞洞的槍口已不在了。
白淺此時正好在中年男人和隆玉王的中間,血骨在他的身側(cè)不遠,但他仍舊把守著前往大路的方向。
“你若想與主上對決,必須過了我這一關(guān)?!?p> 血骨低著頭,黑色氈帽已戴在頭上,所以白淺并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你并沒有殺心呢?”中年男人看著白淺笑道,“若是有殺心,剛才無論如何都可以觸碰到我?!?p> 白淺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轉(zhuǎn)過身,直面已在身邊的血骨。
他的黑色衣袍濕漉漉的,顯然幾天的雨水積攢在他的身上,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氈帽,接著中年男人的話題說道:“他知道觸碰到你必死,這個人雖然滿腹恨意,但很理智,并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p> “一個很有智慧的敵人比只有滿腔血勇的人要難對付的多!”
中年男人呵呵笑著。
“血骨,你若能贏了他,我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但若是輸了,你的命就一文不值,我會懶得動手殺你的。”
血骨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似乎在忍受一種極致的悸動,但他并沒有多說什么。
白淺看著血骨,他心中此時竟有一種難言的悲涼之感,他不明白,這樣的人,竟然會如同狗一般被人嫌棄和鄙夷。
似乎是看透了白淺在想什么,血骨說道:“我和你一樣,只為殺他,卻殺不了,所以,能死在他的手里,或許是我往后生存唯一的意義,你若是想通了,以后會成為第二個我?!?p> 白淺看著血骨的眼神沒有一絲的波瀾,他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明白此時的兩人就像是在做最無用的掙扎。
雖然掙扎之后的結(jié)果會一模一樣,但若是能在生前為自己的死亡增加那么一點點的寄托,那么兩人或許會有同樣的選擇。
但白淺還有些其它的想法,自從學(xué)了武技之后,他很少與人對決,而眼前的人卻是經(jīng)驗豐富,更或者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是最好的對決對象。
血骨,十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屠殺中唯一的幸存者,血骨排云掌唯一傳人,血楓家族最后的血脈繼承者。
十年后,血骨以一己之力覆滅了當初直接出手對付血楓家的仇敵朔云丹家,那一戰(zhàn),丹家七十二口無一生還。
然而此時此刻,血骨卻如同一個可憐的臭蟲般被嫌棄鄙夷使喚,他卻毫無反抗的意思,而這個他聽命認命的人,才是那場屠殺真正的始作俑者。
血骨可能感受到了白淺從未感受過的絕望,但他認為白淺很可能成為下一個自己。
懸掌于胸,翻手生云,一股極致的熱浪撲面而來,水霧蒸騰而上,血光乍現(xiàn)。
整個廣場一瞬間被迷霧籠罩,好似天上的云層突然降臨到了地面,而白淺的眼前卻出現(xiàn)了一個血紅色的手掌。
手掌被血光環(huán)繞,手上的皮肉隱隱透明,可看到其內(nèi)的骨頭。
白淺也出手了,五指如同五根白亮的冰刺,突兀間出現(xiàn)在血色手掌的掌指前,輕輕一揮,熱浪就好像遇到了強風一般,被吹的倒卷而回。
同時陶瓷拇指斜依著食指,另外三指微握,看起來雖僵硬無比,但白淺僵硬食指的指尖卻瞬間點在了血色手掌的中指向下手心一處。
啪!碎裂聲。
白淺套在食指上的陶瓷指套破碎了,在血骨的掌力之下,就像被一點點碾碎的粉末,飄然飛灑。
與此同時,血骨的掌指心微凹了一下,然后他的中指便不受控制的向手心彎曲,伴隨的還有指骨頭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