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我再不同他廢話,抬步欲走,卻被攔下不得步。
他們也只是提劍相對,卻并不敢做什么。
“讓開?!?p> 我不耐地踢開將軍落下的劍:“這兒離壽康宮才幾步路,我喊一聲,你猜我阿哥聽不聽得見?也說不準(zhǔn)從哪兒鉆出來一隊(duì)人馬,就看到你們行兇。都想清楚,我要是死在這兒,你們都得賠命?!?p> 他們猶豫不決,僵持好一會兒才讓開一條路。
我走了兩步遠(yuǎn),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身朝跟我爭論的士兵道:“去把我的短刀撿回來,擦干凈,還給我?!?p> 他看我笑起來,驚悚地打著顫。
我望向倒地的身軀,眼神陰鷙地示意他去,別違抗我的命令。
他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哆嗦著蹲下身,手放在插在將軍脖子上的短刀刀柄,久久沒有動作。
“別磨蹭,快點(diǎn)?!蔽掖叽僦?。
士兵垂著腦袋,方才他身后被擋著的人露了臉,開口道:“五公主,你殺了柳忠平,如此只怕不妥。”
“那你來?”我打量著出聲的人,兩個人暗自較著勁。
“總得有人把匕首還我,不是他,就是你咯?!?p> 那人見我不肯作罷,不再繼續(xù)與我僵著,走到柳忠平面前,別開頭,看著那雙沒合上的眼睛,伸手蓋上后才拔出短刀來,而后擦拭沾染其上的血液。
我看他走近來,接過短刀放進(jìn)腰間別著的刀鞘,“謝謝?!?p> “你別害怕,我哪里嚇人了。你如此這般,可怎么上陣殺敵?!蔽覍偛派s的士兵說著,轉(zhuǎn)頭看向跟前的人,玩笑似的問,“難道說這一路,他都是被精心看護(hù)著的?”
我懶得跟他們廢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提醒道:“還是快些走吧,婁世子?!?p> …………
沈裕之著一身染血的鎧甲站在壽康宮正殿中央,正吩咐手下人肅清皇宮各處。
我身后跟著的一小隊(duì)人高呼殿下,抱劍行禮,沈裕之方注意到我的存在。
“夭夭。”他很欣喜似的走來,目光從頭到腳將我掃了一遍,“你沒事就好?,F(xiàn)在已經(jīng)拿下皇宮,北漠今后都便只載于史書。等肅清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我們就可以回家了?!?p> 他慢慢看向襁褓中的孩子,面色微變。
這孩子好不容易才從驚嚇中緩過來,睡得淺。
我示意沈裕之小聲些,才開口道:“阿哥想問什么便問。”
“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半路上撿的。我跟淮書也沒留下個孩子,我看著他沒人要,挺可憐的,撿來養(yǎng)養(yǎng)?!蔽颐娌桓纳睾a。
沈裕之聞言落了臉色,黑沉著臉質(zhì)問:“夭夭,別編謊話,這孩子是蕭澈,對嗎?”
“我說了不是?!蔽疫B忙趕在他開口前先說了話,“阿哥,我只是來告知你一聲,別打他的主意。我活著一天,他就得活。”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我的孩子,叫沈堯。養(yǎng)子也好,別的也罷,隨你跟父王怎么對外宣稱。只有一點(diǎn)阿哥想清楚,是要他的命,還是要我的命。”
顯而易見,沈裕之不肯聽。
我繼而柔聲勸著:“阿哥,他不會是下一個顧景和,你大可以放心。他現(xiàn)在就是個嬰兒,能有什么威脅。你就當(dāng)他是質(zhì)子,又不用給他封官晉爵,他成日待在你眼皮子底下,能翻出多少風(fēng)浪來?!?p> “最重要的,沒人會告訴他原來的身份,他又何來仇恨的念頭。阿哥,你也才為人父,阿琰不比他小多少,一個月而已。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能帶來的危機(jī),阿哥覺得有多少?”
沈裕之臉色緩和下來,想來也是憶起自己同樣在襁褓中不諳世事的孩子。
嫂嫂之于他,占他心中多少分量,我不知道。
可他每每抱著阿琰,眼里自然流露而出的慈愛與幸福,看得出他對孩子很在意。
“阿哥,我求你了,別動他,我真的快要瘋了。”
他聽著最后一句話明顯有所動容。
自平陽郡一戰(zhàn)后,我憂郁懨懨,莫名大笑、瘋魔不成樣的情況時有出現(xiàn),他也為此切真后怕。
一路走來,我吃了不少藥,好不容易到了燁城才有好轉(zhuǎn)。
“阿哥,他是我全部的寄托了,再沒了他,我真活不下去了?!?p> 他終是沒有逆著我的意愿。
“我暫且讓你留著他,等回了九荒,再由父王定奪。你看著也累了,我先派人護(hù)送你回軍營?!?p> 他看著惶恐難安的婁世子,疑慮驟起,沒在人群中尋到要找的將軍。
“柳忠平人呢?”
婁世子小心地朝我一瞥。
余光收到一縷注視,我停住腳下的動作,“他對我不敬,就殺啦?!?p>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沈裕之,拿出短刀,手掌攤開,沖他不達(dá)眼底地一笑,“用阿哥送我的短刀。這刀很鋒利,也很稱手,我很喜歡。”
我眼見他臉上肌肉抽動,瞳孔微微放大,難以置信。
“他雖然諂媚,對我不敬,也確實(shí)忠于阿哥,跟我提了一路阿哥呢?!?p> 我曾告訴過他,從我知道他參與到父王謀劃中開始,我對他的恨意只會與日俱增。
仿佛到了現(xiàn)在,他才了然我對他有多恨。
其實(shí)柳忠平不效力于沈裕之,不提跟隨太子一路,我興許不會動殺他的念頭。
誰讓他跟錯了主子,還在我跟前百般地提。
泯水關(guān)到燁城,他柳忠平炫耀的功績是我親友的性命鋪就而成。
“夭夭?”沈裕之喚著我的名字,神情復(fù)雜,仿若看到的是陌生人。
夕陽落幕了,我轉(zhuǎn)身邁向壽康宮外,走進(jìn)濃黑的夜色。
我想黑夜是一只野獸,他吞噬掉我太多東西。
…………
燁城真的亂了。
滿街是奔逃的驚弓鳥,屠殺引發(fā)的慘叫聲一浪蓋過一浪。屋粱在大火中坍塌,高樓殿宇是來日的灰,灑滿大地的鮮血是書寫生死簿的墨。
阿堯又哭了,撕心裂肺,哭嚎不休。
原定他日的君主,孩子,你也在悲這亂世嗎?
隨行的護(hù)衛(wèi)劈開一條寬闊無虞的大道,我走在其間,眼觀兵荒馬亂,聽得哀鴻遍野。
“黎棠快跑!”
我驚覺側(cè)目,破空而來的長劍直刺女孩的胸腔,逃命的人群沖散了母女二人,黎夫人在遠(yuǎn)處的驚呼出聲,提醒她躲開。
來得太突然了,黎棠身后是墻,無處可躲。
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小姑娘害怕地閉上眼睛,等待命運(yùn)的宣判。
“阿棠!”
凄厲嘶啞的呼喊在夜色里顯露隱秘的蹤影,是憂心忡忡、害怕到無以復(fù)加的尖叫,也有撥開云霧終間月的喜樂。
音末伴著劍身沒入皮肉的聲響,嘈雜的街角迎來久違的安寧。
驟然撲出的身影替黎棠擋住了利刃,角落里的女孩安然無恙,圓睜的雙眼是驚愕和不明。
我離她不遠(yuǎn),護(hù)衛(wèi)趕在士兵落下第二劍時攔住了并把人轟走。
俏人兒的臉上掛著瑩潤的淚珠,擋在她面前的人替她抹了淚痕。
下一瞬纖弱的身形應(yīng)聲倒地,伸展而起護(hù)住女孩的雙臂漸漸垂落,洇濕的淚眼看不夠一樣移不開女孩的臉。
女人就倒在地上艱難地呼吸著,奄奄一息。
可她一刻不停地勾著唇角溫柔地笑,慈愛的目光一遍遍描摹黎棠的臉。
蕭如錦細(xì)聲喚著:“阿棠,我的阿棠啊……”
她摸出隨身帶著的鈴鐺,輕搖著給黎棠看,好像面前的俏人兒還是一個尚在襁褓里的幼子,清脆的銀鈴聲可以哄得她笑。
黎棠懵懂地取下腰間常掛的物什,學(xué)著她去搖動,回以跨越十年之久的呼喚,在滿面淚痕中展露笑顏。
蕭如錦如愿以償?shù)攸c(diǎn)頭,轉(zhuǎn)而看向一彎皓月,喃喃念著,沉溺在回憶中緩緩閉上了雙眼。
她說那一年他種下的海棠終于開了花,四月天的嫩蕊,漂亮極了,像她初生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