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墅回來的路上,朝陽的腰摔傷了。
這讓她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她躺在床上,連起來上廁所都是傭人幫著扶起來,原本許士潛的媽媽來看她,要給她請個護工,但朝陽拒絕了,她覺得沒有那么嚴重,雖然說是站起來有點不方便,可家里的傭人也照顧得很周全,不用費工夫找護工了。
朝陽現(xiàn)在對她格外客氣,自從她知道這個女人不是許士潛親媽以后。
這事是普拉達娜告訴她的,許士潛甚至沒有在兩家父母見面那天告訴朝陽,所以朝陽對這些事都是一概不知。
他對她的疏離,從那時候就可見一斑。
這些天她窩在床上動彈不得,腦子反而比以前通透多了。
只是有一種渴望一直糾纏著朝陽,那種渴望像是骨子里生出來的壞刺,明明是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不合時宜又令人心驚。
她想回到那個小鎮(zhèn),回到那個破敗的家,母親光著身子辱罵她是賤貨,亂七八糟的男人從家里的臥室里衣冠不整地出來,有時候還會在她身上討點好。
朝陽覺得自己屬于那里。
她應該腐爛,生蛆,隨后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日子里,最好下雨,下雨天她喜歡睡覺,睡著了,死亡應該就不會太可怕。
媽媽見完許士潛父母以后,曾經(jīng)對二十一歲的她說過一句話,她說,你以為你能比我強到哪里去。
朝陽現(xiàn)在好像有點明白了,也許,她不該想著逃離她身邊,她是母親的另一個自我,無論她走得多遠,她和她,本質上沒有不同。
要是還在那里,四十歲的朝陽,會不會和母親一樣光著上半身,穿著內(nèi)褲大聲辱罵自己的孩子?
會不會,她也和她一樣,本性淫蕩,又極度貪戀錢財,這是她一輩子克服不了的難題,在某個瞬間,她會變成和她一樣腦子有洞的女人?
她恨透了她像是精神分裂一樣做出的那些丑事,可她也在恐懼,也許,她在羨慕她,她拋棄那個所謂正面的靈魂,活得肆意,她不顧家庭,不顧貞潔,不顧前程后路,只用活一天看一天。
朝陽的臥室和許士潛的臥室分開了,約莫是結婚半年后就分開了,但他們有個共同的臥室,有時候許士潛叫她,她才會去那個臥室等他回來。他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衣服脫掉,像是命令,但她拒絕不了,她和他從來不對等。
他一直很忙,忙到?jīng)]時間回家。
朝陽躺在自己的臥室里,感覺自己像是太平間的尸體,沒有知覺,她臥室里那盞好看的水晶燈此時像是太平間天花板上明晃晃的一盞燈,專門照尸體用的,照得人眼睛刺痛。
她覺得,自己也死了。
可是沒有,她在溫暖的床上,聽傭人說,她睡著的時候普拉達娜來看過她,還把她沒有畫完的畫拿來了,是海上的風景,帆船、海鷗、波濤和藍天,尤其是著色,大有年輕畫家的幼稚。
傭人說,普拉達娜沒讓她們叫醒她,她在樓下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臥室里一束白色的花,和普拉達娜別墅里的花一模一樣,是塞西爾帶來的,傭人說,華小姐走了沒多久,塞西爾就來了,還帶著那束花。
所有人都在逼她,她覺得窒息。
畫就放在大廳里,朝陽和傭人說,“能不能把畫拿進我臥室,還沒畫完,等我能起來,我就畫完它?!?p> 傭人照做了。
蓋著畫布,朝陽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她休息這么多天,已經(jīng)感覺不那么痛了。
剛起身,家里的傭人就走過來扶住她的腰,讓她坐下休息。
朝陽說,“我都睡得眼睛睜不開了,不能再睡,你們慣著我,也不能這么慣吧?!?p> “不是這樣,夫人,是……”
“是先生叫你們看著我?”
“這……是華小姐說,什么時候倪醫(yī)生來復診,說你完全康復了,你才能正常下床走路,不然,你就得一直躺著?!?p> 朝陽嘀咕,“多管閑事?!?p> “夫人,你的腰這一次是真的傷得嚴重,聽醫(yī)生說,以后都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免得復發(fā),要是再傷了,可能會——癱瘓?!眰蛉死蠈嵳f。
她點點頭,“聽明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心里有數(shù),累了我就躺回去,我畫一會兒畫,你們先出去吧。”
“是,要是夫人有事,就叫我們,我們幾個都在?!?p> “嗯?!?p> 朝陽靜靜地坐在梳妝臺前,鏡子里的她已經(jīng)憔悴不少,看來這當真是飛來橫禍,她從地鐵站高高的臺階上滾下來那時候,就已經(jīng)很害怕了。
她想,這一次可能要摔死了。
她能聽見自己的骨頭發(fā)出可怕的咔嚓聲。
她才二十三歲,很年輕。
醫(yī)生說,以后最好不要運動過度。什么叫運動過度?跑步、跳繩算嗎?她想問醫(yī)生,始終沒有問出口。
倪醫(yī)生是許士潛的同學,也是很好的朋友。
從醫(yī)院出來,一直都是他定期給朝陽看診,他和許士潛完全不一樣,他笑起來眼角彎彎的,眼睛前半部分是單眼皮,到了眼尾卻是靈動的雙眼皮,半開扇一樣的眼睛,嫵媚極了,可這人又很正統(tǒng),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善意和溫和。
許士潛的眼睛乍看是孩童一樣的真摯,仔細瞧了,卻能看見戾氣暗藏,其實說到底,除了他的妻子,誰還會盯著他的眼睛打量半天。
如果說許士潛是綿里藏針,那倪醫(yī)生應該算得上是一床可以平穩(wěn)安睡的鵝絨墊子,不用擔心底下會藏了豌豆,膈得人不舒服。
朝陽伏在床上,他在她身后,掀開她的衣服,天已經(jīng)冷了,他從外面來,手還是涼的,乍一碰朝陽溫暖的后背,她背后出了雞皮疙瘩。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
倪醫(yī)生怕她尷尬,主動說起話,“許醫(yī)生再過三四天就出差回來了,你不用太擔心?!?p> 朝陽說好。許士潛就算是回來又能怎么樣,她的疼痛也不會減少一分。
倪醫(yī)生可能是察覺到了她情緒不好,又說,“畫布下面是你的畫?”
“是?!背柡芾郏氖忠埠軟?。
“可以看看嗎?”
朝陽扭過頭,撐著床擠出一抹笑,“隨你?!?p> 倪醫(yī)生只是順口一說,許士潛說過她太害羞,畫沒有學好前是不會讓人看的,沒想到她居然同意了。
倪醫(yī)生緩緩把手放在畫布上,猶豫著掀開了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