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東西交界”

　　當桔梗再次來白云村的時候，那是武藏國的將軍以及陰陽寮、寺廟的法師們，一齊希望她能過去看一看，說是妖怪迷惑了整村的孩童，還有不少的成年村民。

　　檢查不出術式，可一部分村民，就是入了那等“旁門左道”。

　　桔梗明白：所謂的旁門左道，也就是說部分村民的想法，并不如他們的意。

　　人類其實也是很霸道的。

　　妖怪或許不在意你是怎么想的，可人類卻一定要你連思想都是聽他的，隨大流，那才是所謂的正道。

　　否則就是錯，那是要被糾正教誨的對象。

　　但這個世道，不這么做也是不成的，妖怪比普通人要強得太多，稍有不慎普通人就會送了命。

　　如果，她沒有破魔之力，沒有這樣強的靈力修為，沒有伊勢神宮得背景，沒有肩負使命的重任，那許多同道中人、貴族的大人們，也一樣會理所當然的命令她，希望她和別的巫女一樣，隨他們使喚調遣，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事。

　　桔梗修心境，守巫女的規(guī)矩，可她并不認為東島所有的禮儀規(guī)矩都是對的。

　　尤其是在她事先了解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情況下。

　　那個從大魏來的大妖怪，并沒有做過什么壞事。

　　北洛，她下意識在內心稱呼著那個妖怪的名字。

　　他甚至比許多人類，那些明明肩負責任、牧守一方卻只會吸村民、百姓血肉的官員都要好得多。

　　和她做得有些像，都愿意用知識見聞去幫助普通人，但又有不一樣的地方。

　　北洛比她要活得瀟灑，他幫助普通人，僅僅是因為他想那么做，順手為之，心胸開闊，他不把這當做責任，愛做就做，不做也不會害人。

　　內心強大，不在乎世人的眼光，才能那么明亮，那么驕傲。

　　桔梗沒有聽說過什么“好奇是喜歡的開始”之類的話，但因為種種際遇以及驚艷的初見，在不經(jīng)意的時刻，她心里還是會想一想那個渾身都是謎的異國妖怪。

　　所以，在武藏國陰陽寮的人來請她之后，桔梗安排好古井村中的諸般事宜，順著心意前往了白云村。

　　——或許在她心里，是不希望那個人出事的吧。

　　因為他本就沒有被清除的必要。

　　小小懲戒了惡人，殺了一兩個為虎作倀的壞人，那難道就該死嗎？

　　世道不該是這樣的，可世道又偏偏是這樣的。

　　桔梗到白云村的時候，就能聽到年輕的陰陽師學徒，在很是義憤填膺，滿滿痛心疾首的情緒主導下，開始勸導村民以及懵懵懂懂的孩們。

　　有村民一臉木然、也有村民強顏歡笑，還有村民惴惴不安地聽著，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娃娃。

　　還有人小聲地在勸說囑咐自己的孩子。

　　雖然大多數(shù)村民并沒有感覺到李洛害了大伙兒什么，但日子終歸是要自己過的，貴族與陰陽師才是能保護管理他們的人，良心也不能當飯吃。

　　何況，那些大人們說的也未必沒有道理。

　　李洛雖然看著正常，可歸根結底不還是妖怪嗎？

　　就算表面感覺不到，妖怪也未必不能害人。

　　——那可是妖怪，具有異力的存在。

　　桔梗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角落里的婦人正一臉愁苦的牽著自家女兒的手，“夕梨啊，聽娘親的話，以后再也不能提起…洛哥哥了，也別想著要回那個竹蜻蜓了，別人也沒有要回來啊?！?p>　　夕梨強撐著不哭，只是嘟囔了一句，“健太不也想拿回來嗎？”然后，就咬著下唇不說話了。

　　李洛曾經(jīng)給他們做的玩具，都被沒收了。

　　小孩子們心里自然很是苦悶，那不情愿的樣子也多少顯現(xiàn)出來，同時亦讓一心糾正他們，給他們“科普”的陰陽師感到納悶且難辦了。

　　——畢竟他們一向心高氣傲，專業(yè)又不是幼兒教育小學教育。

　　在這個活著都艱難的世道，也沒有人能有那個耐心，慢慢地開導孩子們，很多人其實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把某種已經(jīng)成形的思想灌輸給民智未開的百姓而已。

　　巫女一過來，那些陰陽師就停下了，過來拜見行禮，“桔梗大人?！?p>　　桔梗微微頷首，道：“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術式，也沒有妖力殘余，不必再苛責什么，像待平常人一樣待他們就好，以后也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是…”雖然欲言又止，但幾個陰陽師學徒還是喏喏應下了。

　　她去見了同李洛接觸最多的老丈耕太，耕太還是重復那套瞎編的話兒，可桔梗的靈力在老丈的體內走了一個周天，她就明白了。

　　“其實…他沒有害過你，對吧？”

　　耕太不說話了，他只是低頭沉默，蠕動著嘴唇，蹦出幾個零星的字眼，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不說桔梗也明白，要用那樣霸道的妖力，溫養(yǎng)老人的脈絡，要怎樣精妙的控制力。

　　可更難得的，卻是那大妖怪肯做到這一步的心。

　　武藏國府城里，也傳了信過來，周邊的陰陽師、除妖師、法師，盡都拿不下那位魏朝來的大妖，他們恐懼李洛再秋后算賬，所以請求桔梗前去解決這件事。

　　巫女安頓好了白云村的村民，而后背著弓箭，牽著馬，那白衣紅袴、姍姍毓秀的身影，漸行漸遠，可小少年卻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桔梗大人！”

　　那清冷的麗人便回過頭來，“良一？”

　　良一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急急地說道：“請您相信我，救一救洛哥吧，他…他真的沒有害過我們的，人也很好…”

　　桔梗伸手扶了彎腰的小少年起來，笑道：“我知道的?！?p>　　她的眼眸就像秋水般明麗柔和，那般清艷的容貌，寧靜悠遠的氣質，此刻亦讓人無比地安心。

　　“我和他都會好好的回來?！?p>　　“所以，請放心吧。”

　　………………

　　“之前你們三十六個修士，加在一起，尚且奈何不了我，如今就只有你這條忠心的老狗還跟在我的屁股后面。”

　　“你那四十九個式神，也在我手下沒剩幾個了吧？”

　　“這里可是西國與東國的邊境，再不走，我都怕你這老狗走不出這里了。”

　　那青年高高地束了發(fā)，雖然不算整齊，卻顯得很是冷然、瀟灑，朗聲呵斥、飛躍揮劍之間，那墨發(fā)便如游龍一般蕩成驚艷的弧度。

　　靈怒刺鴻，劍鋒成弧，劍尖籠罩之處極廣，威力就好比雷霆掃視一般。

　　兩只惡念黑霧、張牙舞爪的式神，便被他手中的“太歲”貫穿，四分五裂，化為飛灰。

　　另一只渾身燃燒著火焰與黑氣，介于虛實之間的式神，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呻吟，就消散在虛空中了。

　　柿餅此刻仍是變化成巨大的妖體，伏在青年身邊，準備隨時支援自家主人。

　　而上野圭澄則道：“你是大魏妖族，若是回你本族去，不再干擾常世，那我們這些人也不會與你為難?！?p>　　“可你卻傷我東島貴族，這算是怎么回事？”

　　話雖如此，其實上野圭澄已準備好了遁走的符紙，他早心生退意，為秋山家的少爺，耗損家族的底蘊，能傳下去的式神，這實在太不值得了。

　　——反正，武藏國陰陽寮的長老也傳信說了，當世最強的巫女桔梗會解決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