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丞正在與主事商討今日案情,外人皆不可入府打攪,還請公公稍待片刻,待到司丞議事完畢卑職再去通傳?!?p> “咱家奉長公主教令前來,爾等多行阻攔是何用意?枉顧皇戚教令?”
府門外,一個白須圓臉的老太監(jiān)正高昂下巴,滿面怒容的瞪著守門的驍騎衛(wèi)兵士。
饒他如是說,眼前的通傳亦沒有要挪開步子的打算,仍舊那么直勾勾的站著,眉宇間全無懼色。
“放肆!爾……”
老太監(jiān)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頭頂一涼,人還沒回過神來,一頭白發(fā)便盡數散落披在肩頭,狀似瘋癲之輩。
他的冠帽,此刻被一支白羽箭釘到了街旁的樹上,冠帽掛在箭上,還兀自抖個不停。
老太監(jiān)抹著自己的頭,雙膝一軟便跪坐在了青石板路上。
他大張著嘴巴,顫巍巍的轉頭朝府內望去,正瞧見大殿之中,媱嫦一身繡著暗紋的官袍,手握一把紫檀木長弓。
這弓比尋常鐵弓輕得多,力道卻不顯遜色,既有重弓重力,亦有輕弓靈巧,是徐瑋的得意之作。
有風吹進大殿,使她的衣袍獵獵翻飛,墨發(fā)與紅發(fā)帶纏繞交織。此刻的媱嫦恰似立于城墻之上的守關大將,眉眼間的冷漠殺意使人心膽俱寒。
跌坐在門外的太監(jiān)縮起脖子,圓滾滾的腦袋搭在肩膀上,仿佛如此便能使他避開媱嫦的利箭。
“何人在此喧嘩?”
媱嫦一手握著弓,邁步走出了大殿。
她站在臺階上,垂眸睨著地上的老太監(jiān)。
隨行而來的小太監(jiān)顫巍巍的過來想要把他扶起,頂著媱嫦的目光,小太監(jiān)還沒走近便先軟了腿,索性便跪到了老太監(jiān)身后。
老太監(jiān)行走于后宮多年,是長公主內侍亦時常面見圣人。
他平素見多了暗流涌動的朝堂黨政之爭,卻也是第一次見有人會把殺意寫在臉上。京安城內的人,凡事皆講求喜怒不形于色,廟堂之上,更是無人會如此張揚。
她毫不遮掩,又或許是根本就不屑于遮掩分毫。
她即是她,戰(zhàn)功累出的威名由不得他人置喙。
老太監(jiān)在地上坐了許久,冷硬的青石板幾乎快要把他的雙腿都凍住了。
媱嫦睨著他,眼底多了抹不耐煩。
“說?!?p> 她微蹙著眉,全然不管眼前的是誰的人。
“老、老奴萬全,是長公主府的總管太監(jiān)。”老太監(jiān)萬全總算是緩過神兒來,調整了跪姿,應答著媱嫦的話。
長公主府的總管大太監(jiān)也是正五品下之職,但在媱嫦這個從六品上的繡止府主事面前,他卻行了大禮。
媱嫦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哦,有事?”
仍舊是一副不知眼前人是誰的樣子。
萬全愣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回過神來,雙手撐地站了起來。
身后的小太監(jiān)捧來冠帽侍奉他整頓好儀容,又把他身上的浮灰撲打干凈。
萬全清了清嗓子,瞧著媱嫦揚起了下巴:“咱家來傳長公主教令:弘文館乃國之重地,典籍珍冊皆藏于此,繡止府怎敢于弘文館內放肆?速命驍騎衛(wèi)退去,再不可行放蕩之舉?!?p> 萬全望著媱嫦,等她領命。
此刻,他這心里就像貓撓似的難受。
平素在京安城內行走,何人給過他這般沒臉?
他盯著媱嫦,思量著該如何給她下絆子。
與她直面相對自是不可能,大昭的名將多半是受過顧氏恩惠的,武將重義,哪怕顧氏門楣冷清,他們亦追捧左右。
莫說是這些人,便是今日之事鬧到圣人面前,也必是指責他不識好歹擾亂政事。
萬全心中千回百轉,正想著日后報仇,媱嫦卻開了口:
“我若不曾記錯,繡止府行事向來只聽圣命,哪怕鳳閣鸞臺亦不可染指分毫。長公主雖領二省六部,所管卻也是后宮內苑之事。自古后宮不得干政,長公主的教令,臣不敢領?!?p> 她每多說一個字,萬全的嘴便張大一分。
“放肆!”
待到媱嫦言明不肯領命,萬全登時便尖聲怒斥。
反了,真是反了!
萬全雙目圓瞪,一手指著媱嫦,尖細的聲音中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你、你大膽!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今日圣人出城祈福,京安城內諸事皆由長公主代管!你大膽!”
媱嫦眉目清冷,反問:“我今晨放來履新,只知我只需聽圣人號令即可。若是圣人回鑾后問責,我領了便是?!?p> “你、你你……你當真想把弘文館攪得天翻地覆不成?”
“公公此言差矣?!眿勬蠑[弄著手里的長弓,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繡止府查案,即便是等閑問話三省六部皆得盡數相答,更何況是本就與此案有關的弘文館?”
“弘文館一眾書生,怎會與此案有關?”萬全那一把白須隨著他飛快變化的表情抖動不休。
媱嫦瞥向他:“公公是在教我如何查案?”
萬全的話立時便噎在喉間,說不出口了。
后宮不得干政,內官舍人更是不可觸碰朝政分毫。
媱嫦這話若是被御史臺聽到,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萬全梗著脖子,勉強爭辯:“咱家是傳長公主教令,并非……”
“我已說過,不接?!眿勬蠑Q眉打斷他的話,“可還有旁的事?”
萬全默然。
他從未想過會在繡止府栽這般大的一個跟斗。
以往,就算是程聿也不會如此直白回絕。
這人……
她是在元州日子過得太逍遙,不知京安城的規(guī)矩吧?
“咱家要見程司丞!”萬全盯了媱嫦半晌,自覺與她說不通,索性又開始求見程聿了。
長弓在手里轉了一圈兒,媱嫦道:“司丞身子不適,今日之事,一應皆由我負責,公公若再無旁事,那便請回吧?!?p> 萬全一口氣堵在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若這般回去,長公主震怒之下,他至少也得領一個辦事不利之罪。
“大人!”
“大人!”
“尋得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斷了萬全的思量。
鄭子石于階前勒馬,他急著向媱嫦回話,連一旁的萬全都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