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瀧踩下油門的一刻發(fā)現(xiàn)了鬼車鳥要射出羽毛箭,下意識地放開方向盤,閉上眼睛,雙手舉起護(hù)住臉。
黑暗中他聽到羽毛箭的破風(fēng)聲,隨后是銳器楔入硬物的聲音,臉上冷冰冰的觸感,疼,有點(diǎn)熟悉,但并不是被羽毛箭擊中的感覺。
阿瀧睜開眼睛,一顆長滿根須的竹根腦袋橫在眼前,三個孔正對著他的眼睛,中間一個孔里,有根羽毛探出,距離阿瀧的眼睛也就一指的距離。再往前是筀將軍伸出的手,手掌上一個被穿透的孔,筀將軍腦袋上的根須中,有一根非常突兀,細(xì)看是羽毛的羽柄。
不知何時(shí),筀將軍通過后座隱藏的洞口,用殘存的一手一腿從后備箱爬進(jìn)了車內(nèi),奮不顧身地用手和頭擋在阿瀧面前,羽毛箭穿透了竹手掌,穿透了筀將軍腦袋,停在阿瀧眼前。
阿瀧閉眼睛時(shí)的痛感,是被筀將軍的竹根須劃破臉,傷口跟之前羽毛箭劃開的靠得很近,半邊臉已經(jīng)鮮血淋漓。
筀將軍身體一軟,倒在阿瀧肩上,瞬間縮小成玩具尺寸。羽毛箭沒有跟著變小,掉落在阿瀧大腿上。
阿瀧把全身力量集中到腳上,狠狠踩下去。鬼車鳥滾著躲閃,阿瀧猛打方向盤追,鬼車鳥往停著的車后面躲,阿瀧不管不顧,狠狠撞過去。鬼車鳥滾到兩排車中間的縫隙里,阿瀧一邊罵著臟話一邊駕車撞過去。
勞斯萊斯硬生生從兩排車中間擠進(jìn)去,把鬼車鳥推到了墻壁跟前。夾在墻壁和一堆車中間,鬼車鳥再也逃不掉,阿瀧再踩油門車子也無法前進(jìn)半分了。
阿瀧大口大口喘著氣,持續(xù)的撞擊讓他自己也全身快要散架,沒有一處不疼。透過前窗破洞,面前的鬼車鳥在車頭和墻壁之間動彈不得,奄奄一息,幾個頭都在吐血,這次無疑是它自己的血。
“放心吧,筀將軍沒事?!崩险叨聪ち税{的擔(dān)憂。
“現(xiàn)在我該怎么做?”
“你有三個選擇,第一,收它,馴服……第二,打散它魂魄,讓它徹底消失?!?p> “第三種選擇是?”
阿瀧剛問出口就想明白了,第三種選擇是放它走。
“讓它離開。這只古妖非常頑強(qiáng),就算傷成這樣,捕食普通人也是手到擒來。魂魄就是它的生命力之源。”
“它一定要吃魂魄嗎?”
“你一定要吃肉嗎?”
阿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人有人倫,妖有妖道。古妖乃天地所生,拋開有妖力這點(diǎn),它跟獅子老虎一樣,是食物鏈里的一環(huán)?!?p> “我想收了它,可以嗎?”
“你自己決定。”
“我該怎么做?”
“你現(xiàn)在戴著御靈珠,可以觸碰到魂魄。去把它的魂魄拽出來吧?!?p> “我去!這么草率的嗎?那你咋辦?”
阿瀧不放心地用御靈珠看了一眼,老者的靈體貼在他左臂上,小小的手緊緊抱著他手腕,說是手,其實(shí)更像海豚的鰭,沒有手指,短短細(xì)細(xì)。靈體的尾部像蛇一樣盤繞在胳膊上。如果不是長著跟阿瀧爺爺一模一樣的臉,樣子還有點(diǎn)萌。
“我去你背上吧?!?p> 觸感告訴阿瀧,老者靈體已經(jīng)從胳膊攀上了后背,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趴在他脖子后。
背后靈附身——阿瀧腦子里閃過這個詞,差點(diǎn)笑出聲。
將殘破的筀將軍小心翼翼放到副駕座位上,阿瀧從前窗破洞爬出,站上引擎蓋,高大的鬼車鳥此刻只有上半截露在車頭上方,已全然沒有之前的壓迫感,最上面的頭揚(yáng)起來瞪著阿瀧,一臉并不服氣的表情,有兩個頭貼在一起,似乎在相互安撫。
阿瀧問:“我真的有資格處置它嗎?”
“這事,我琢磨了五百年?!崩险咄nD了一會,想要給阿瀧一個更合理的答案。
“我并不想要生下來就注定做御妖使,也不想我的后代做御妖使。它應(yīng)該也不想生而為妖吧?!?p> “不明白……”
“要收它就快點(diǎn)!你整這么大動靜,一會就來人了!”
“好吧……我該怎么……拽?”
“想著你要抓住魂魄,拽?!?p> 阿瀧看了看,鬼車鳥露在外面可以抓的只有頭和翅膀,他選了一只翅膀,抓鳥頭實(shí)在下不去手。心里默念魂魄魂魄,雙手抓住鳥翅,手掌感覺到和之前抱老者靈體一樣的觸感,緩緩向后牽引,手已經(jīng)離開了鳥翅,肉眼看手里什么都沒有,他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握著一個光滑柔軟的物體。接著,瞪著阿瀧的鬼車鳥的頭,眼神突然游離開,眼睛里像熄燈一樣黯淡下去,眼皮閉上,所有的頭都不動了。
“不用珠子,我看不見??!”
“它在你手里,你讓它聚起來?!?p> “???”
“想!使勁想!”
阿瀧屏住呼吸,手上有觸感卻沒重量,他不知道會不會喘氣就能把魂魄吹跑,鬼車鳥可是演示過把老者的魂魄吸過去。心里念著聚起來吧。
手里的空氣突然變白,從半透明漸漸越來越明顯,形成一團(tuán)霧氣,一邊變得更濃一邊縮小同時(shí)越來越圓,中間還有幾顆星星一樣的亮光在變大,縮到籃球大時(shí)開始已經(jīng)幾乎不透明,像一顆冰皮丸子,表皮晶瑩剔透,中間霧氣纏繞盤旋,裹著幾顆螢火蟲一樣亮閃閃的小光點(diǎn)。此時(shí)不再縮小,從球體伸出幾條好似章魚腕足的氣柱,扭動幾下,化為鬼車鳥的頭,正好九個,不過沒有活體那般猙獰,每個靈體的頭上只有兩顆細(xì)小如豆的黑色眼珠。球體上又探出十八只小翅膀,小指那么點(diǎn)大。成形的鬼車鳥魂魄浮在阿瀧手之間,頗似卡通風(fēng)格的蠢萌章魚,還是棉花糖質(zhì)感的。
阿瀧右手翻成掌心朝上,鬼車鳥魂魄落到掌心上,十八只小豆豆眼盯著阿瀧,小翅膀扇呼扇呼。已全然沒有兇神惡煞的噬魂怪獸模樣。阿瀧忍不住想要撫摸一下。
“現(xiàn)在你還有得選,放它走,只要把它丟出去。要打散它魂魄,你拍它、捏它、踩它,撕它,都可以?!?p> “???……”
“我靠!”陌生人的驚呼打斷了阿瀧,三個人走過來,驚得合不攏嘴。其中一位舉起遙控車鑰匙摁了一下,被撞得亂七八糟的兩行車?yán)飩鱽砘貞?yīng)的喇叭聲,已不是車主跟它分別時(shí)的模樣。
其他人的出現(xiàn)讓鬼車鳥的魂魄興奮起來,九個頭都轉(zhuǎn)向來人方向,翅膀撲楞著,想要離開阿瀧手掌,急得呱呱直叫。
“我提醒你,現(xiàn)在是繩子的力量在束縛著它。你要是決定放它走,這幾個人里有一個,會成為它新的肉身,也許...都會。”老者的語氣突然嚴(yán)肅。
“收!給我收!”阿瀧聞言大驚,也不問老者該怎么做了,腦子里想著快給我收,嘴里也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鬼車鳥魂魄瞬間縮小,化為一顆白色珠子,在空中飛了一個S型,落到阿瀧手腕上方,仿佛跟手鏈上的御靈珠在對話,御靈珠也飄起,牽引著手鏈,白色珠子靠過去,與手鏈融合到一起。仔細(xì)看,白色珠子里有九個小光點(diǎn)在蠕動。
鬼車鳥肉身此時(shí)迅速變成灰白色,殘存的羽毛掉落,飄到空中化為飛灰,整個身軀就像用煙灰堆砌的,連開裂的過程都沒有,直接塌掉,就在阿瀧腳邊散落成一團(tuán)灰塵和煙霧。
一旁的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用眼神問對方看到?jīng)],有人緩步后退,有人連忙摸索手機(jī)。
“快說我們在拍電影!”
“???”
老者聲音是直接傳到阿瀧腦子里,那三人聽不見,可這個主意也太隨意了,怎么看都不靠譜,但是阿瀧一時(shí)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照做,“不……不好意思,我們在拍電影!特效……特效大片!”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假,眼神和手不知道該往哪放,臉都紅了。
三人顯然不能信,掏手機(jī)那位剃個平頭,高高壯壯,看著膽大一些,走上前兩步,火急火燎的樣子,“我不管你變的什么戲法!我告訴你小保安,我車子在那邊!我現(xiàn)在報(bào)警,一會警察來了查監(jiān)控,這要是你干的,我他媽弄死你!”
后退的那位聽到這壯漢如此霸氣,似乎有了底氣,上前與壯漢并立,雖然身形瘦削一些,白襯衫斯斯文文,此刻也拿出盡量兇惡的表情,“你……你這小保安,大晚上不好裝神弄鬼的,這么嚴(yán)重的事故,你要蹲班房的!”說完半個身子縮到壯漢身后。
剩下一位冷冷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也沒有往被撞的車那邊看,只是盯住阿瀧,眼神卻并不落在阿瀧臉上。
又有腳步和說話聲傳來。
“算了,還是我來吧,讓我現(xiàn)形。”
“???”
“讓我現(xiàn)形!”
阿瀧反應(yīng)過來,伸手往肩上一搭,摸到了老者靈體,心里想著“現(xiàn)形”同時(shí)還不忘對面前的幾人念叨一句:“別怪我哈!”
阿瀧看不到頭上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上面有晃眼的綠光閃爍,平頭壯漢和斯文人大驚失色,壯漢后退一步,自己幾乎跌倒同時(shí)還撞翻了斯文人,自己連滾帶爬逃走,斯文人坐地上顫抖如篩糠,還是冷冷那位來拽起斯文人,拖著他跑了。中途那人還回頭瞅了一眼,正好跟阿瀧眼神對上,就在他頭扭回去前,冷冷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邊……有……有鬼!快跑!快跑!”先跑的平頭壯漢應(yīng)是迎面撞上來人,把驚恐散播開了,接下來就是越來越遠(yuǎn)的議論、質(zhì)疑和紛亂腳步聲。
可以肯定的是那個方向來的人暫時(shí)都退卻了。
“我靠,你變啥樣了能把他們嚇成這樣?!?p> “沒變啊,你用御靈珠看到啥樣就啥樣。你們這些年輕人看太多電影電視了?!?p> “你現(xiàn)在這樣,算是……那啥嗎?”阿瀧問完自覺有點(diǎn)沒禮貌。
“嗯,我現(xiàn)在就是鬼。呵呵?!?p> 頭上頂了個還會“呵呵”的鬼,阿瀧一想覺得還是挺嚇人的。
“現(xiàn)在趕快開車,我們離開這里?!?p> “啊?我還在上班呢!”阿瀧還沒忘記自己是保安。
“你現(xiàn)在有新工作了。你自己選的?!?p> “啥?選?我什么時(shí)候?”
“你伸手接過繩子了。”
“那就算?。课铱偟棉o職吧!”
“辭職?你要怎么說?說你要去捉妖?”
阿瀧不知所措,腦袋里嗡嗡的,繩子現(xiàn)在套在手腕上,比之前還多了一顆鬼車鳥魂魄的珠子。過去這一小時(shí),是那么漫長和混亂,他不敢想這個夜晚會如何結(jié)束。
“我……我還在上學(xué)??!”
“哦……這個嘛……學(xué)還是得上,不能讓我的后人沒文化。先開車!”聽得出老者對教育這件事還是拎得清。
這臺勞斯萊斯也是夠皮實(shí),外殼已經(jīng)面目全非,絲毫沒有影響發(fā)動。阿瀧倒出來時(shí)不免又磕碰了四周的車子,心里甚是不安,深夜到這附近泡吧消遣的大多衣食無憂,損毀的車子品牌都不差,毫無疑問,今晚停車場車禍損失的歷史記錄被大幅度提升了。
車子倒出來,阿瀧開向上層通道,老者發(fā)話:“等會!先下去!”
“干嘛?”
“尸體,帶走?!?p> “你的肉身?”
“不是我的肉身,所以才要帶走?!?p> 阿瀧“哦”了一聲,他已經(jīng)身心俱疲,只想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消化今晚承受的一切。
再次穿越幻術(shù)結(jié)界,來到最下層,阿瀧小心翼翼將老者的尸體搬上車,擺放在后座上,老者的魂魄就靜靜趴在他肩上。尸體面容慈祥,勾起阿瀧對爺爺去世那天的回憶,他沉思了幾秒鐘,問道:“我從御靈珠看到您魂魄的樣子……很像我爺爺。您真的是我祖先嗎?”
“幺姓本就稀罕。五百年前,我離家之際交待妻兒,子嗣取名,須一字帶火一字帶水,你、你父親和爺爺都依此祖訓(xùn)取名,應(yīng)是我的血脈了?!?p> 阿瀧點(diǎn)點(diǎn)頭。
“還有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繩索跟你相互吸引,它只認(rèn)我族血脈?!?p> “那……我該怎么稱呼您?直接叫老祖宗不好吧。”
好一會,阿瀧都沒聽到回答,時(shí)間突然停頓了一樣,四周一片寂靜。他忍不住往肩上摸了一把,老祖宗還在。
“老祖宗?怎么了?”
“對不起。只是有點(diǎn)激動?!?p> “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沒有……只是……五百年前離家后,很久沒有……”老祖宗哽咽了。
“一開始,我真以為爺爺回來找我了?!卑{邊說邊發(fā)動車子。
“我跟他很像嗎?”
“像,你瘦一些?!?p> “呵呵,要能見他一面就好了,還有你爸,你爺爺?shù)陌?,你爺爺?shù)臓敔敗??!?p> “你去了……”阿瀧突然意識過來,沒把“那個世界”說出來。車子已經(jīng)開到B2,他有點(diǎn)慌,“你是不是也得去那……”
“我現(xiàn)在是沒有肉身的魂魄,不能一直留在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