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第一場秋雨，比別的時候來的早了些。有的樹葉開始泛黃，脫落，偶爾看見幾只干枯的蟬的尸體，腹部被飛鳥吃掉了，散發(fā)著淡淡的尸臭味。
徐小小撐開傘，行走在秋雨中。
雨絲像絲線一般輕盈，打在身上沒有什么感覺，就是有些寒氣。她裹裹衣服，加快了腳步。
路邊時不時出現(xiàn)幾個小水潭，雨落在上面，波紋一圈一圈的向四周擴散，碰見邊界，又彈回來。這水波停在了一個男子的腳下。
這個男子穿著一身漢服，似乎是很古老的形制，上面繡著幾支竹子。他的五官很立體，頭發(fā)長長的，披在雙肩。
徐小小有些愕然，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穿著這種衣服在雨中行走，更讓她想不到的是，男子先開口了。
“姑娘，可以為我撐傘嗎？”
“什……什么？”
“在下受了風寒，不能淋雨，希望能借姑娘傘一用。”
“額……”
“姑娘要是覺得不方便，就算了。”
“沒事……反正我快到家了，就給你吧?！?p> “那在下如何歸還？”
徐小小告訴了他自己的住址，男子一邊聽著，一邊輕輕的點頭。
“在下改些日子會來拜訪，對了，我叫竹生?！?p> 說完，男子離開了，他走的很快，不到一分鐘就消失在徐小小的視野里。
“啊，走的真快啊。”徐小小感嘆道。
過了不久，雨停了，太陽的光穿過云層，就像是一個個光柱。經(jīng)過雨水的洗滌，樹葉更加干凈了，在陽光中閃閃發(fā)光。
他……真的會來嗎？
二
幾天后，徐小小接到了一個任務(wù)——修復古書。據(jù)說還沒有找到適合的材料，要徐小小自己解決。徐小小有些苦惱，材料的事，好像跟她關(guān)系不大，但又不是毫無關(guān)系。這一忙，就把竹生的事忘在了一邊。
眼下正是一天中最無聊的時間，下午一點，除了新聞，就是以前的老電視劇。
徐小小不經(jīng)意間瞥見一條關(guān)于建設(shè)的新聞。據(jù)報道，在公路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顆千年古樹。因為古樹的原因，公路的建設(shè)似乎陷入一個頗具爭議的階段。
誰知道他們又會爭論多久？
徐小小起身，關(guān)了電視，正當準備工作時，聽見有人敲門。
是那天借傘的男子。他還是和那天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打扮。徐小小注意到，除了傘，他還帶了一個竹籃，上面用布蓋著，看不出里面裝的是什么。
“姑娘，這些東西是給你的，權(quán)當是謝禮，不要嫌棄。”
“沒事，其實你不用帶這些東西。要不——進來坐坐？”
“不必了，在下還有事，有緣再見吧?！?p> 徐小小接過竹籃，很重，似乎是水果一類的東西?？粗沁h去的背影，徐小小揭開布，籃子里整整齊齊躺著一堆野果，用山泉水洗過的，上面還帶有晶瑩的水珠。
徐小小關(guān)了門，把籃子放在桌子上，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甜甜的，很香。
傘也是細心收好的，比徐小小收拾的更加平整?？粗窕@，徐小小心里泛起暖意，雖然不知道這個男子是什么人，但可以看出，他十分細心，大概也是一個十分溫柔的人吧。
一片落葉飄進窗戶，穩(wěn)穩(wěn)的落在竹籃中。
三
快立秋了，樹葉紛紛染上金黃色，一層層的鋪在地上，軟軟的，散發(fā)著淡淡的樹葉的清香。
徐小小要出去一趟，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fā)。
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只不過是撿橡碗。這幾天剛好是橡碗成熟的季節(jié)，徐小小需要這些東西。
在她關(guān)電視的時候，電視里正播報這那一條關(guān)于古樹去留的新聞。
關(guān)于古樹，大多數(shù)人支持砍掉，這多少有些可惜。也許是因為古樹自身的價值，他才可以留存至今。聽說，古樹都是有靈的，這顆古樹的靈又是什么樣的呢？
咳，怎么會有靈呢？徐小小無奈的笑了一下，自己接受了這么久的唯物主義教育，還是會時常想起這些。
電視上顯現(xiàn)出十三的數(shù)字，徐小小匆忙關(guān)掉電視，出去了。
到車站時，時間還早，客車上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人，他們彼此閑聊著，也是關(guān)于古樹的。
徐小小聽見那些人提到了什么千年橡樹，不禁有些好奇，就湊上去問了問。
據(jù)說，那可千年古樹在一片竹林中，里面有一座神廟，神廟里搬進去了一個神秘的男子，穿著青色長衫，留著長發(fā)。
徐小小覺得有趣，而千年橡樹又與此行的目的重合，可以看一看，漲漲見識。
汽車開動了，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彌漫開來，讓人有些難受。不久，她躺在椅子上，沉沉的睡去。
醒來時，大概是下午三四點的樣子。徐小小下車后，就去找那片竹林。
當?shù)厝苏f，竹林這里就只有一處，她很輕松的就找到了那顆千年橡樹。
竹林里，回蕩著悠揚的竹笛聲。會是那個神秘的男子嗎？
徐小小并沒有看見神廟，不過地上有許多橡子和橡碗，她也沒有多心，挑選了一些品質(zhì)好的，放進了自己的書包。
不過，在這么一顆古樹下，撿橡子實在是有些容易，倒是少了些樂趣。
竹林里時不時吹來一陣微風，橡子簌簌落下，打在樹葉上，傳來輕微的撞擊聲。
半個小時后，徐小小收集夠了自己要的東西，她有些累了，就在樹下休息了一會兒。
在竹林里，隱隱約約有微弱的笛聲，婉轉(zhuǎn)而悠揚。不過，誰會來這里吹笛子呢？
四
不覺間，徐小小竟然在樹下睡著了，再度醒來時，幾片樹葉落在她的裙子上。斜陽照在樹下，陽光順著縫隙，穿過樹枝，形成一支支光柱。
徐小小揉了揉眼睛，該回家了?？催@天色，大概是下午五六點的樣子。要是不走快點，大概趕不上末班車。
徐小小走的很快，卻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腳崴了。
嘖，真倒霉。
看來，末班車可能趕不上了。
“姑娘，你在這里做什么？”
看影子，那是一個穿著長衫的人，不過聲音有些熟悉。她抬起頭，看了看那人的臉，是竹生。
徐小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是腳已經(jīng)崴了，總要有個人背她回去。但是自己和竹生并沒有那么熟。
竹生又問道：“姑娘是腳受傷了嗎？”
徐小小尷尬的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讓在下背你回去吧?！?p> “這多不好意思……”
“沒事的，這山里野獸多，姑娘一個人在這里也不安全。”說完，竹生蹲下，徐小小也不好拒絕。
竹生走的很快，在他的身上，徐小小聞見了一股清香。
竹生說，自己自幼在山中長大，被一個道士收養(yǎng)。這次下山，是為了古樹。
“為了古樹？”
“對，師傅說，那古樹要一直供奉著，不能出差錯?！?p> “那么，你就是那個最近神廟里的人？”
“嗯。”
“竹生，你剛剛有聽見笛聲嗎？”
“是在下吹的，讓姑娘見笑了?！?p> “哈哈哈，哪有，你吹的挺好的。”
“姑娘為何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找橡碗，聽說這里的古樹恰好也是一顆橡樹，就過來看看。”
“原來是這樣。”
“不過，以后大概也看不見了吧。”
“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竹生，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這顆樹要被砍了啊?！?p> “為什么？”
“這里要修一條路，樹又恰好長在路口。為了修路，只好把它砍掉?！?p> “原來是這樣……那具體什么時候砍呢……”
“也許是半年后吧，因為是古樹，手續(xù)要繁瑣一些。
“原來是這樣?！敝裆鷩@口氣，走的更快了。
很快，他們便到了汽車站，竹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抹在徐小小的腳踝出。徐小小感覺涼涼的，很舒服。
“姑娘，就此別過。這瓶藥就給你吧。
“謝謝……竹生，以后我會來找你的。”
“嗯，再見?！?p> 五
徐小小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仔細想想，自己自始至終不過給了竹生一把傘，他卻幫了自己這么多，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從那天開始，徐小小總是去找竹生玩。竹生會吹笛子給她聽，會給她講故事。
那些故事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像是來自悠遠的太古年代的故事。
徐小小則會給竹生說一些當今的事情。徐小小以前是不愛看新聞的，為了竹生，她看了不少。就這么到了秋末。
一天，徐小小說，要帶竹生去城里逛逛。那天天氣很好，天空沒有一絲云彩。
他們一起吃了很多，看了很多，在回去的路上，他們牽著彼此的手。斜陽將他們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最后一片紅葉也已經(jīng)落下，這可以算是冬天了。
“小小，我們再走一段吧?！?p> “嗯?！?p> 遠處傳來一陣樹木倒地的聲音，很小，徐小小沒有聽見，可竹生聽見了。
不過，他什么都沒說。
徐小小也什么都沒說。一點一點看著竹生的身影變淡。
徐小小強迫自己不去看竹生，鬼怪什么的，都是騙人的吧……
竹生的手還有溫度……他的手還有實體……
“小小，你怎么了？”
“沒什么，竹生。再為我吹一曲吧……”
“好……”
竹生從腰間抽出竹笛，說道：“小小，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再為你吹一曲，愿你的前程不在黑暗。”
悠揚的笛聲四散開來，徐小小很明顯的感覺到笛聲在一點一點變?nèi)?。隨著最后一個音符的吹出，竹笛應聲而落。
“竹生……竹生……”
徐小小早就知道了，竹生不是什么道士養(yǎng)大的孩子。她翻過古樹的資料，傳說，那顆古樹是有靈的。
她早就知道，竹生不是人類。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分離的準備，然而，這一刻，悲傷如同雪崩一樣掩埋住了她。
月亮隱隱在天邊露出頭，圓圓的，就像是一個玉盤一樣。竹生化作了無數(shù)光點，消散于塵世。
尾聲
徐小小搬到了郊區(qū)，她在房子周圍種滿了竹子。每當風吹過竹林時，她總覺得竹生回來了?？赡遣贿^是幻覺。
她學會了吹笛子，卻怎么也想不起竹生吹的調(diào)子。也許，從來沒有過竹生這個人吧？
轉(zhuǎn)眼間又到了深秋，徐小小向像往常一樣下班，那天下著小雨，徐小小打著一把印著竹枝的傘。
“小姐，可以載我一程嗎？”一個穿著長衫的男子，笑著看著徐小小。
無數(shù)片竹葉簌簌落下，男子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些什么。
徐小小撲進男子的懷里，這次，不會再消失了吧？
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