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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綰

水祭

芳綰 玉玉枯葉 2022 2021-07-30 19:47:55

  “阿蘭……”母親紅著眼,輕輕的叫著我的名字,語氣中充斥著悲涼。我知道為什么。昨天,組長大人派人送來了嫁衣,我成了水神大人的祭品。

  母親還想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她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地上??粗赣H花白的頭發(fā),我的眼眶開始發(fā)酸,但是我不能哭,這樣只能使母親更傷心。我知道,母親舍不得我,可是……

  “娘,別哭了,或許……或許水神大人發(fā)慈悲,……讓我回來呢……”

  “阿蘭……阿蘭……”母親只是叫著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叫著。她沒有把話說完,捂著臉跑出去了。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是一個剛毅的女人,從不輕易落淚。衣架上掛著一襲紅衣,即使是在昏暗的屋子里,也能散發(fā)出難以掩蓋的光彩。我輕輕撫摸著它。這是絲綢做的,用的也是上好的染料。

  每隔二十年,在冬至的那一天,在海的中央,會出現(xiàn)一個漩渦,那是通向神界的入口,在它出現(xiàn)的那一刻,悠揚的神樂將會響徹整片海域。在那一天,無數(shù)的飛鳥從四面八方趕來,長久的盤旋于天際,久久不散。這是一位婆婆告訴我的。她還說,祭品必須干凈,否則,神明會發(fā)怒,降下神罰。因此,族人們格外看重祭典。

  那位婆婆過世很久了,她講過許多故事,唯獨這一個,我沒有忘。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這個祭典,卻從未想到,自己會成為祭典的主角。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晚霞漸漸的隱去了。向遠方望,只能看見幾團黑越越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東西闖進了森林,我聽見空氣震動的聲音,聽見了鳥兒們惶恐的叫聲。

  “阿蘭,怎么不點燈?”

  父親剛剛干活回來,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在他推門的那一瞬,我看見了一支紅燭,牢牢的攥在他的手里。那是族長差人送過來的。

  母親跟在父親的后面,在微弱的火光下,我看見了母親浮腫的臉。

  我沒有回答父親,因為我深深地記住了那一天。在我被選中的那一天,他的臉上沒有悲哀的神色??匆娮彘L送過來的聘禮時,他笑出了聲,眼中無半分憐惜。我明白,那些禮品的價值,抵得上普通人家彩禮的百倍。

  這比交易很劃算。母親明白我的心情,什么也沒說,只是遞給我一碗魚湯。這是母親最后一次為我做飯。我接過碗,小口小口的喝著。仍是熟悉的味道,不過混雜著些苦澀。

  明天就是冬至了,風呼嘯著拍打著窗戶,母親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看著我喝完湯,接過空碗,默默地跟在父親后面出去了。廚房里傳來一陣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以前總覺得吵,現(xiàn)在卻又有些不舍。那是我第一次失眠,遼闊的星光落到地上,結成冰冷的寒霜。

  第二天,祭典開始了,那是很熱鬧的一天,到處都是孩子們的歡笑聲。在笑聲中,我隱約感覺到無聲的哭泣。族長派人來接我,那是一輛很漂亮的轎子,篆刻著新奇的花紋,用來歌頌水神大人的功績。

  臨走前,母親拉住我的手,說想要最后一次為我梳頭。

  “不行,水神大人的祭品要趕快送去。”一個轎夫說道。

  母親的眼圈更紅了,他的力氣是那么大,讓我有些不忍離去。我深深地記得,那一天沒有陽光,只能看見沉甸甸的烏云。

  母親沒有去送我。

  等我到了祭臺,臺下擠滿了人。祭臺建在海邊,是用漆黑的玄武巖鑄造的。巍峨的石柱高聳入云,一共十二根,用鐵鏈鏈接。水神的王座懸浮于石柱之上,然而,他不在這里。

  早在一個月前,族人們就開始了祭典的籌備。我下了馬車,冰冷的海風灌進長袍,血紅的嫁衣與莊嚴的玄武巖形成強烈的對比。馬車只能停在祭臺下,想要上祭臺,還要跨過九十九級臺階。臺階被擦地發(fā)亮,為了表示對神明的尊敬,他們脫掉了我的鞋子。每跨過一級臺階,腳上便會多一條血口子。臺階上結著一層冰刺,當我登上祭臺,身后早已是一串串血印。

  “阿蘭,跪下!”祭司帶著一個鬼面,十分威嚴。他的語氣中帶著命令的成分,讓人不敢違抗。我的膝蓋重重的砸在地上,衣服上的紅,分不清是顏料還是鮮血。

  接著,儀式開始了。

  正如那位婆婆說的,漩渦漸漸打開華美的音樂令人沉醉,這是我從未聽過的。

  然而,沒有看見飛鳥。

  祭司邁著詭異的舞步,可以聽見清脆的“叮當”聲,因為他的衣服上掛滿了銀鈴。舞步是從未見過的美妙,如出水的芙蓉,又如振翅的飛鳥。

  隨著舞蹈的結束,旁邊幾個人將我扶起來,紅色在身后拖曳。留下長長的拖尾。我被拖到祭臺的最東邊,那是離大海最近的地方,無數(shù)少女的靈魂嗚咽著,我也將成為她們的一員。

  祭司走到我的面前,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在空中揮舞著。匕首所過之處,留下了金色的劃痕。他的動作越來越快,那些劃痕連成了神秘的金色字符。當他畫完最后一筆,字符開始旋轉,劇痛傳遍全身,那些金色字符順著傷口鉆入我的身體,我拼命哀求祭司,求他殺了我可他一動不動。

  我聽見了血肉被割裂的聲音,聽見字符鉆入身體的聲音,聽見了海浪洶涌的聲音……鮮血一點一點侵染紅袍,滴在漆黑的玄武巖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祭司揚起左手,幾個高大的漢子立刻圍了上來,他們將我高高的舉起,拋進了大海。

  那一瞬,我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海水撕裂著傷口,血將海水染上淡淡的紅色。紅色長袍在水中肆意蔓延,意識開始一點一點消散,疼痛卻依然劇烈。一片羽毛落在水中,我仿佛聽見了鳥的聲音。原來,不是沒有飛鳥。

  一個浪頭將我吞沒,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再見,母親。

  再見,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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