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所論，臣女不敢妄言，不過《翟經(jīng)》中，有一句話臣女以為很有道理?！?p> 林紫蘇頓了一頓，平聲說道：“聞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p> 這句話正是出自《翟經(jīng)》，意思也相當(dāng)淺顯明白，聽到好的或不好的事情，都要報(bào)告給天子，天子認(rèn)為是對的，那大家就認(rèn)為是對的；天子認(rèn)為是錯的，大家也就認(rèn)為是錯的。
“哈哈，看不出來你這丫頭，居然還是做詞臣的料子，回去好好讀書，改天你給朕詳細(xì)講一講《翟經(jīng)》”
皇帝登時轉(zhuǎn)怒為喜，笑著同皇后說道：“康寧伯家這丫頭很有意思，待會兒你看著賞她些什么吧?！?p> 比試?yán)^續(xù)進(jìn)行下去，林紫蘇在眾人的悄聲議論中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那幅《碧桃圖》也照例放在了廳內(nèi)的一角供人觀看。
一大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蘇的身上，一時間，艷羨、嫉妒、質(zhì)疑等情緒在殿內(nèi)蔓延開來。
林問荊一臉欣慰的看著林紫蘇，自家的妹妹得了皇帝的當(dāng)眾夸贊，讓他與有榮焉。
惶恐之余，又覺得自家的妹妹，無論得了怎么樣的稱贊都不為過，頓時心下豁然開朗。
梁銘泰的眼光也一直在林紫蘇身上打轉(zhuǎn)，舍不得移開一瞬。
梁婉怡卻知道這里人多眼雜，舉止稍有差池就會惹來非議，遂朝梁銘泰比了個手勢，意示自己的哥哥收斂一些。
梁銘泰卻只顧盯著林紫蘇看，絲毫沒注意到梁婉怡一直朝他使眼色。
梁家兄妹的目光交流林紫蘇自然沒看到，她此時正在想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已無法理會旁人的眼光。
前世的記憶中是沒有這個花會的，當(dāng)時皇帝在百花宴之后就昭告天下，封謝曜為東宮太子，隨即向威遠(yuǎn)侯府宣布賜婚的旨意。
謝曜得了威遠(yuǎn)侯等一干武將的支持，便在皇帝病逝后順理成章登基為帝。
此時是正興十八年的三月，算起來離前世里謝曜登基也不過半年的時間了，但是看皇帝今日中氣十足，又哪里像生病的樣子？
這半年間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林紫蘇心不在焉的想著心事，賞花會也進(jìn)入了尾聲，皇后正和兩位妃子商定今日的魁首，莊妃選了方清歌，而賢妃則選了梁婉怡。
最后由皇帝定了方清歌為魁首，當(dāng)場賞了她一塊雙岐云紋和田玉佩。
大多數(shù)的少年少女對賞花會的魁首并不太關(guān)心，心思早飛出了廳外，皇帝也看出了眾人的迫切，笑道：“都是些少年人，陪朕坐了這么久，想必也有些悶了，既是來賞花，那你們就到園子里隨意走走罷?！?p> 諸人謝過皇帝以后，三五成群地走出了舒華閣，也有幾名少年少女，正在廳內(nèi)的一角欣賞方才諸女的書畫作品。
梁婉怡的《花鳥迎春圖》和林紫蘇的《碧桃圖》成了關(guān)注的對象。
“梁大小姐的這幅畫當(dāng)真是巧密精細(xì)，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的，不知道我練多久才能達(dá)到梁二小姐的境界”，一位身著縹色馬面裙的姑娘對著梁婉怡的畫連連贊嘆。
“林大小姐的這幅畫并無太多亮點(diǎn)，為何......”另一位姑娘輕聲說了心中疑問，后半句雖未敢出口，但在場眾人也知道她想要說的內(nèi)容。
一位藍(lán)衣公子有意顯擺，當(dāng)下滔滔不絕地說道：“小姐請看，這畫雖然看起來留白較多，實(shí)則疏而不空、密而不塞，筆致看似曲折，卻輕重合宜，古人云大巧若拙，大抵便是如此?！?p> “趙兄所言雖是有理，但在下認(rèn)為梁大小姐的畫更勝一籌?！?p> ……
四皇子謝晞趁著眾人議論紛紛，也悄然走進(jìn)了廳內(nèi)。
謝曜正與六皇子謝昀賞畫，見了謝晞，笑道：“四弟，今日父皇責(zé)罰也是為你好，不必放在心上?！?p> 對于這個毫無機(jī)會染指皇位的四弟，謝曜從來不吝惜關(guān)懷之情。
“我那里有幾壇上好的葡萄酒，等你受封之后便送到你府上”
謝曜雖然壓低了聲音，六皇子謝昀還是聽到了，便道：“說起來四哥已經(jīng)十六，也該受封了，二哥，你是不是聽父皇說起過什么？”
大衍朝的規(guī)制，除太子成年后遷居?xùn)|宮之外，其余皇子在十五歲后，便要住進(jìn)皇宮外的十王府，以待成年之后到藩地就藩。
三皇子謝暉與四皇子謝晞非長非嫡，按道理說早該搬出宮去，皇帝一直以來卻毫無表示，引得朝堂之上各種猜測。
謝曜笑而不答，眼光不經(jīng)意間從幾幅畫上掠過，卻停留在林紫蘇的《碧桃圖》上，只覺得這幅畫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這畫，發(fā)現(xiàn)這幅畫不論是筆法還是布局，與自己的風(fēng)格都有六七分相似，且運(yùn)筆圓滑老辣更勝于己。
謝曜心中閃過一絲灼熱的想法，他想單獨(dú)會會這個林紫蘇。
謝晞看出了謝曜的異常，笑道：“不知二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如此神魂顛倒？需要小弟了盡管說，小弟給你綁來就是，國家大事小弟不懂，竊玉偷香這等小事，那是再拿手不過?！?p> 謝晞這話說的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他的兩個兄弟知他素來如此，也不以為意，謝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瞧二哥心神不定的樣子，這事兒八成有戲?！?p> 面對著自己兩個兄弟的戲謔，謝曜心不在焉的應(yīng)了幾句，謝晞和謝昀相視一笑，謝昀轉(zhuǎn)了話題說道：“二哥，上林苑我是好久沒來了，難得今日有空，咱們可得好好看看?！?p> 三位皇子在沁春園中尋覓著心儀的花朵，林紫蘇正和哥哥林問荊在疊翠山上的涼亭里休息。
這疊翠山乃是當(dāng)年修建煙霞湖時取土堆積而成，從山上往下看，沁春園里的各色美景盡收眼底。
因有著上一世的記憶，林紫蘇對上林苑的一草一木并不陌生。
“哥哥，你看那邊煙霞湖中的棲鶴亭，正是按《園經(jīng)》中所述‘繁花覆地，亭臺突池沼而參差’建成的?！?p> “那棲鶴亭用的是磨角吧，好像和書中的不太一樣。”
“煙霞湖向西一百步原本是有個博文閣，里面存有各種孤本，可惜在英宗時被亂黨燒毀了?！?p> 許是前世里缺了親情的緣故，林紫蘇在這個哥哥面前絲毫沒有壓力，如數(shù)家珍的向林問荊描述上林苑中的精妙之處。
自己妹妹以前像個小書蟲，現(xiàn)在卻成了個小學(xué)究，林問荊對妹妹性格突然轉(zhuǎn)變很滿意，妹妹看了那么多書，這下終于可以給自己傳道授業(yè)解惑了。
兄妹二人正研究著園中的各色亭臺樓閣布局，涼亭里卻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方清歌今日有些郁悶，她在百花會前處心積慮準(zhǔn)備了一個多月，終于搶到了魁首，沒想到最惹眼的卻是梁婉怡和林紫蘇。
梁婉怡是皇后的侄女，又一直都在皇后身邊陪伴，她沒有機(jī)會招惹，這林紫蘇不過一個泥腿子家的姑娘而已，竟然也敢搶自己的風(fēng)頭？
她聽說林紫蘇和一個少年一同上了疊翠山，覺得這是一個羞辱林紫蘇的好機(jī)會，就尋上了疊翠山，順便還帶了幾個姑娘來一起見證。
“林紫蘇，本小姐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卻在此與人私會！”
方清歌自以為捉到了林紫蘇的把柄，心中得意洋洋，卻一臉憤慨說道：“果然是小戶人家，連點(diǎn)廉恥都不要了！”
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讓林問荊和林紫蘇有些愕然，隨即兄妹倆就明白了方清歌之意。
林紫蘇氣定神閑的問道：“我們康寧伯府不曾冒犯過威遠(yuǎn)侯，不知方二姑娘為何要詆毀我們？”
林紫蘇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方清歌卻未聽出弦外之音。
她只覺得林紫蘇是在狡辯，當(dāng)下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我哪里詆毀你們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一對孤男寡女湊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還專門尋了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該不會是想做那等茍合之事吧？”
林問荊性子素來直爽，聽方清歌言語不善，怒道：“方才的話，不知是威遠(yuǎn)侯的意思？還是方二姑娘的意思？今日方二姑娘若不說清楚，我們兄妹二人這便去請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兄妹？方清歌頓時反應(yīng)了過來，狠狠的用眼神剜了隨行的一個姑娘一眼，讓她打探林紫蘇，居然連這么重要的事情都沒打探出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隨行的那姑娘是禮部陳侍郎家的五小姐，因是庶出，上面又有四個姐姐壓著，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今日里方清歌找她時，著實(shí)有些受寵若驚。
她也是費(fèi)盡心思跟了林紫蘇好久，眼見著林紫蘇與林問荊上了疊翠山，巴巴的與方清歌報(bào)信，沒想到卻鬧了一個大誤會。此時看見方清歌遷怒于自己，心中既害怕又委屈，差點(diǎn)就要哭了出來。
方清歌聽林問荊說要去找皇后，心中有些害怕，嘴上猶自色厲內(nèi)荏地說道：“去就去，皇后娘娘可不會聽你們的一面之詞?！?p> 林紫蘇有些無語，前世里她是威遠(yuǎn)侯府中的嫡長女，在弟弟妹妹面前說一不二，記憶中方清歌除了心直口快之外，倒也沒太多惡行，沒想到竟是如此沒腦子。
“方二姑娘，你找我，就是為了說剛才的哪些話嗎？”
林紫蘇嘴角噙著笑，朝林問荊搖了搖頭，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到皇后那里只會被人笑話，倒不如直接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兒把話說清楚，省得日后煩心。
“我......我就是到這山上轉(zhuǎn)轉(zhuǎn)，誰知道你們也在這里的？”
方清歌一時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是來抓奸的吧？她正費(fèi)盡心思的找理由，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威遠(yuǎn)侯和老康寧伯是于國有大貢獻(xiàn)的，不過是一些誤會，鬧到母后那里，兩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如本宮來給兩位姑娘說個和，兩位就小事化了罷”
說話的是二皇子謝曜，說話間帶著四皇子和六皇子走了過來，不待眾人施禮，謝曜又道：“本宮也是來賞花的，各位不必拘禮?！?p> 方清歌見謝曜替自己解圍，頓時一臉燦爛，謝曜雖說了不必行禮，仍是上前福了一福道：“臣女見過二皇子殿下”
待直起身子，又道：“見過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p> 謝曜對方清歌微微點(diǎn)頭，便轉(zhuǎn)頭朝林紫蘇笑道：“林姑娘好雅致，是在此處觀景么？方才見林姑娘所畫碧桃栩栩如生，當(dāng)真是妙筆生花，不知姑娘是哪位名師所授？”
又是這個笑容！前世里就是這個笑容讓她見而迷醉，錯付一世癡心，卻換得一個凄慘的結(jié)局。
這張俊逸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林紫蘇頓時一身寒意，她強(qiáng)忍住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冷冷說道：“二皇子殿下，臣女的母親還在明德宮等候，請容臣女告退?！?p> 謝曜沒料到林紫蘇如此不假辭色，仍是客客氣氣說道：“姑娘是第一次來這上林苑吧，此去明德宮路途有些曲折，我送送.......”
謝曜本想說“我送送姑娘”，覺得不太妥當(dāng)，改口道：“我讓人送送姑娘?！?p> 謝曜說著便吩咐了下去，一名內(nèi)侍走到林紫蘇跟前恭敬的做了個“請”的姿勢，林紫蘇見不好推脫，輕聲說了句“謝二皇子殿下，臣女告退”，便和林問荊轉(zhuǎn)身下山。
林紫蘇還沒走出幾步，方清歌極其不甘心的朝著林紫蘇的背影說道：“故作清高，不識抬舉！”
她還想再說兩句，卻看見謝曜正一臉不虞的瞪著自己，便很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方清歌的目光全放在了謝曜身上，而謝曜的大部分目光全放在了林紫蘇身上。在兩人的背后，還有一雙目光也在盯著林紫蘇的背影。
謝晞有了上次城外的經(jīng)歷，可不認(rèn)為林紫蘇是個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聽說方清歌盯上了林紫蘇，便想看看這個林紫蘇該如何應(yīng)對，眼下這個結(jié)果，顯然沒讓他如意。
只是沒想到，二哥似乎對這林紫蘇也有些意思，更沒想到的是，這姑娘竟然連二皇子的面子也不給。
那個賭約，嗯，似乎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