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榮寧二府抄家后,李紈賈蘭母子二人因血親的緣故被鎖進(jìn)了獄神廟,聽候發(fā)落。得幸新君即位,大赦天下,故而撿得一條性命。
之后寄住薛家數(shù)日,又見薛家爭斗,寶釵病倒,李紈便尋機(jī)帶著兒子離去,好在臨行前金鶯兒給了盤纏銀子,不至于餓死街頭。
本欲投靠在京李氏親族,那料對方怕上面反悔,秋后算賬,不接納李紈母子。窘迫之下,孤兒寡母只好當(dāng)了身上僅存的貴重物品,換了銀兩,出城尋了一戶農(nóng)家,借住安穩(wěn)下來。
憑借往日在大觀園稻香村中,種瓜摘豆,養(yǎng)雞護(hù)鴨,李紈并不排斥鄉(xiāng)下農(nóng)耕。
雖是艱苦,然時常不忘教導(dǎo)賈蘭學(xué)業(yè)。
一晃五年,望著鏡子當(dāng)中憔悴滄桑的面容,尤其是那額間刺目的白發(fā)和手掌上發(fā)黃的繭子,李紈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原來時間真的會催人老。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早些時辰,賈蘭便帶了干糧和被褥進(jìn)了城,為了讓兒子好受些,李紈還給他塞了些許銀兩,以便不時之需。
天下異主的事,李紈是知道的。當(dāng)今圣上正是當(dāng)年路祭的北靜王,雖不得見過天顏,但也曾聽說過,彼時賈家的那幾位爺都在,尤以寶玉最為顯眼。
寶玉還得了一串珠子,叫什么鹡鸰香串,后來不知怎地再也沒拿出來彰顯過。
想到寶玉,李紈的心隱隱作痛,但同時也有恨鐵不成鋼的憎怨。
然后又想起了許多人,寶姑娘,林姑娘,云姑娘,迎丫頭,探丫頭,小惜春,最后落到了王熙鳳身上,不由地冷笑三聲,也不知是譏諷,還是自嘲。
“機(jī)關(guān)算盡又如何?最后還不是落的個凄慘境地,無家可歸。貌美如花又如何?最后還不是成了個斑白老嫗,冢中枯骨。才藝驚世又如何?最后還不是做了船娘瘦馬,任人褻玩?!?p> 胡思亂想間,門外忽地傳來鞭炮聲和喜樂以及開道的銅鑼聲。
李紈忙擦掉臉上的淚水,掀起窗戶的一角,向外看去。
只見一少年鮮衣怒馬,興高采烈地朝著路旁圍觀的百姓拱手行禮。看陣仗,是頭名三甲的御姐夸官!
“是蘭兒嗎?”李紈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定睛細(xì)看。
那少年人許是察覺到李紈的目光,亦是朝著這邊看了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便離開了,與之一并離開的還有一位母親飽含期許和希望的心。
恍惚間,李紈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對了,同德八年,又或者是同德十年,具體的她已記不大清了。
只記得那一年,榮國府上上下下為此慶祝了好些日子,皆因太太王夫人的娘家,也就是和賈家齊名的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出了一位探花郎。
同樣的銅鑼開道,同樣的鮮衣怒馬,不過那陣仗要比眼前這個大上許多!那是賈王兩家的盛事!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說來那林姑娘的父親林老爺也是位探花郎。
對了,他們是師徒,還是翁婿。
名攸,字文泱,號云泱文士。
賈蘭往日常讀的幾本書上便有那人所注的批注,不過后來那些地方被自己撕了去當(dāng)成了柴火一并燒了去,皆因那人成了現(xiàn)今朝廷的逆賊,李紈不想賈蘭為此毀了仕途。
若非那人,太太也不會那般偏心,若非那人,鳳丫頭也不會那般跋扈,若非那人,寶玉也不會……
李紈合上窗,她是個寡婦,也是個節(jié)婦,雖然這些年少不得拋頭露面,但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生計,為了賈蘭,只盼著兒子能出人頭地,至于光宗耀祖,她不敢奢求。
說到底,她心里怕,怕有人提起當(dāng)年的賈家,從而禍及她母子二人。
“娘!”遠(yuǎn)遠(yuǎn)的一聲娘驚的李紈趕忙下了地,她聽出了那是賈蘭的聲音。
如今的賈蘭生的俊美非常,過了年便是弱冠,眉宇間頗似當(dāng)年的賈珠,身段又與賈寶玉有幾分類似。此刻的他穿著一身錦服,儼然一世家公子作派
“娘,兒中了!”賈蘭興奮不已,毫無顧忌的撲到母親懷中,“兒子進(jìn)了三甲,圣上賜同進(jìn)士出身,不日便有旨意下來?!?p> 李紈癡呆般怔怔看著賈蘭,久久不語。賈蘭見狀,慌忙攙扶著母親進(jìn)里屋。
“嗬,嗬,嗬嗬…”母親的呼吸愈發(fā)急促,急的賈蘭連聲大喊,他曾在書中見過此類事件,說是一個常年不中的人突然一日高中,大喜之下一命嗚呼的事。
賈蘭何嘗不理解母親的難處,這幾年起早貪黑,白日里辛勤耕耘不說,到了晚上還要督促自己讀書,考校功課。
自己念母親不易,想著能幫上一些忙,還被她罵不上進(jìn),又說一個讀書人如何下的了庖廚,挑的了柴水。
“娘,娘!兒子……”賈蘭想到母親含辛茹苦,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同時又瞥見額鬢處的白發(fā),不由放聲大哭起來,“娘,兒不孝,不該欺瞞您,您不要離開兒子啊。”實在是怕李紈出事,賈蘭只好說了句違心的話,來安撫母親的情緒。
果不其然,李紈的氣息漸漸平穩(wěn)起來,聽到賈蘭撒謊,不由大怒,叱道:“該死的孽障,你可知假傳圣旨可是要抄家滅族的。當(dāng)年……”
“兒子知錯了。”賈蘭俯身磕頭,“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p> 李紈瞧他身上的錦衣,不由問起緣故,賈蘭只得說是一個同窗送他的,明日便還回去。
李紈點了點頭,她心里清楚兒子的深淺,能不能高中,也得看天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一次天意真的屬意。
三日后,如賈蘭所言,上頭來了旨意,傳旨的是一個宮里的太監(jiān)。
這讓李紈母子二人皆是受寵若驚,賈蘭深怕母親又如那日一般,在拿出家里所剩無幾的銀兩打點了傳旨太監(jiān)后,連忙安頓好李紈。
李紈面無表情的望向兒子,正色說道:“你當(dāng)真中了三甲?”
賈蘭沉默地點了點頭,好似個做錯事的孩子顯得極為局促。
“去吧?!?p> “娘!”賈蘭原以為李紈會囑咐幾句,不曾想得到的卻是這兩個如釋重負(fù)般的字。
“天意不可違,娘在家等你?!?p> “娘,等我。我一定為你賺身誥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