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內(nèi)室，坐在土炕上，賈寶玉的身子漸漸回了暖，此刻他才有心思打量起這間屋子，屋舍內(nèi)的陳設(shè)算不得富麗堂皇，但勝在干凈整潔，應(yīng)有則有。
靠在矮幾上的賈蕓透過燭光看到寶玉眼中的一抹傷感，趁機(jī)問道：“二叔可是想家了？”
寶玉不答，他出來已近一年，心想那個家還是自己的家嗎？
自己早已經(jīng)是無家可歸的人了。
少時，小紅端了份酒菜進(jìn)來，身后是林之孝家的捧著一盆熱水，而林之孝本人的手里則是一身干凈衣裳，看來是準(zhǔn)備妥當(dāng)。
即便賈家被抄了家，寶玉也不再是那個貴公子，但林之孝夫妻二人明白自己當(dāng)下所得的這一切皆是王家所賜，而賈寶玉與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于情于理，他們不能做落井下石的事。
“二叔，吃飯吧?！辟Z蕓親自撥菜給寶玉，示意后者動筷。
賈寶玉并未矯情，大口大口的吞咽起來。
“二叔，你慢點(diǎn)，不夠鍋里還有。”
瞧著寶玉落魄的模樣，林紅玉偷偷背過身擦起眼淚來，她真不知如何開口。
“你們何時成的親？”賈寶玉頭也不抬的問起話道，這倒不是他沒有禮數(shù)，而是他看出來他們有事瞞著自己，而自己只假裝不知，打算找個借口囫圇過去。
賈蕓給寶玉的杯中斟了些酒，笑著說道：“今年三四月的時候?！?p> 賈蕓的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讓寶玉愕然，哪有人不知自己結(jié)婚在什么時候的，可話到嘴邊，突然想起自己就是那種糊涂人。
自己的親事......
轉(zhuǎn)臉間瞥見小紅偷偷抹眼淚，當(dāng)即擺出長輩的架子，指著賈蕓的臉呵斥道：“人家姑娘跟了你，你怎地連日子也記不清楚？小紅?！闭f著，又喊起小紅來，小紅身子一顫，急忙踅身看來，“他可是欺負(fù)了你？”
“沒有，二爺誤會了。”
賈蕓也忙道：“二叔......”
“別叫我二叔，論起年齡，你長我十來歲呢，你說你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怎么就被你個糊涂人糟蹋了?！辟Z寶玉瘋言瘋語道，一時情急，竟忘了自己也是個負(fù)心漢。家中嬌妻在旁，還是位雪中高士，每日里孤燈相伴，苦苦守候。
賈蕓倒也不惱，只垂頭停訓(xùn)。
“寶二爺，你確實(shí)誤會了?！毙〖t臊的滿臉通紅，連林之孝夫妻二人都在一旁說起好話來，這才將此事揭過。
“那你方才哭什么？因何而哭？往日里......”賈寶玉戛然而止。
林紅玉咬了咬嘴唇，又看了一眼夫君賈蕓，再看了一眼父親母親，當(dāng)即跪了下來，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
“寶二爺，林姑娘歿了，還有......”林紅玉滿臉悲痛之色，眼淚更是不自主的流著。
賈寶玉聞言，只覺得晴天霹靂，好似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半晌才回過神來，繼而肅色地看向賈蕓，后者面露愧色，忙道：“二叔，洛陽王家出了事，不僅是洛陽，京城那頭也起了變故，我來到這里，也是因?yàn)榫┏堑淖児?。北靜王謀反，帶著兩萬女真騎兵和自己麾下的士兵將整座皇城給摧毀了，城中死傷者不計其數(shù)。薛家......”
“哈......”賈寶玉張大嘴巴，氣息急促，發(fā)不出聲來。
“薛家無人幸免，薛家的蝌大爺被亂刀砍死，蝌大奶奶服毒自盡，鶯兒姑娘也沒了性命......”
“我不相信！你們在唬我對不對？”賈寶玉厲聲爆喝道，歘地一下從炕上蹦了起來，“我與那北靜王爺有過數(shù)面之緣，其雅量高致，乃是一等一的賢明之人，何以會做出天怒人怨的謀逆之事？還有京城不比別處，即便有十萬大軍，也未必能破城而入，這實(shí)在荒唐！難道朝中的那些做臣子的，都是些望風(fēng)而逃的軟骨頭嗎？王攸呢？”
“......”場間一片寂靜，沒人能回答賈寶玉的問題。
“林妹妹歿了？他王攸在哪里？該死的雜碎！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算賬！”許是情緒過于激動，又許是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賈寶玉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現(xiàn)在如何是好？”林之孝急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家里自然以姑爺賈蕓為主，于是忙看向后者，賈蕓無奈的嘆了口氣，“瞞得了一時，瞞不住一世！”
林紅玉也深以為然道：“爹，媽，你們先去睡吧。這里交給我們?！?p> 林之孝夫妻二人面面相覷，也沒再說什么，合該這事也輪不到他們做主，索性就撂開手。
賈蕓體諒妻子小紅，便讓其守上半夜，而自己守下半夜，果真在下半夜時，寶玉醒了過來，他并未大喊大叫，至于那些駭人聽聞的事他會親眼所見，親自驗(yàn)證。
“二叔，我不敢騙你?！辟Z蕓的聲音很輕，生怕吵醒了一旁趴在桌上已經(jīng)熟睡了的妻子，走到寶玉跟前道：“京城的事你可以打聽，現(xiàn)如今這天下是姓水的了?！?p> 賈寶玉悶不做聲，眼光偏冷的看向賈蕓。
“洛陽王家的事，起因是在仁大爺點(diǎn)了把火，這其中緣故侄兒倒沒打聽清楚?！?p> “林妹妹當(dāng)真......”賈寶玉聽不進(jìn)其它的那些，他只關(guān)心林黛玉，哪怕薛寶釵也遭了難。
賈蕓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很清楚自己這位二叔的性子，一定要親眼所見才能使其信服，于是做出了帶其前往林黛玉墓前的決定。
其實(shí)說到這個份上，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死已經(jīng)信了七八分，剩下的兩三分一方面是自欺欺人的心理作祟，另一方面更多的是王家變故來的太為突然，不光如此，京城的大變才更令他感到匪夷所思和難以置信。
若是換作別人來說，他是百分百不信的，可說事的恰是賈蕓和小紅，賈蕓，何許人也？賈家旁支，雖不是嫡系，可賈蕓向來為人處事嚴(yán)謹(jǐn)，全無必要在此事上信口開河，拿此事哄騙他于其沒有好處，再者，便是佐證者小紅，小紅可是在賈府抄家前便被鳳姐姐送往了王家，此事府中眾人多是知曉。
賈寶玉雙目一閉，兩行熱淚霎時滾落而下。
“林妹妹，是我對不住你?！?p> 哭聲漸大，也將小紅吵醒。
“小紅，我妹妹何在？”賈寶玉問及探春之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