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向來對手底下人極嚴(yán),聽著旺兒說及王子騰升官的事,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而不是如旺兒原本所想那般,王熙鳳會高興非常,繼而對他另有賞賜。
“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需得你這樣鬼里鬼精的一大早跑過來告訴我?!蓖跷貘P笑了笑,在她看來叔叔王子騰本就是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什么九省都檢點,什么鎮(zhèn)北大都督,又是什么內(nèi)閣大學(xué)士,這些都是天子所給的虛名。
這就好比自己指派平兒今兒端茶,明兒送水,再明兒奉自己的命去辦別的差事,全無差別。平兒還是平兒,終究高不過自個兒去,高了,那便是反了。
王熙鳳善弄權(quán)術(shù),她雖大字不識幾個,可于此道上卻是十個男人加起來也比她不過。
旺兒只低著頭,也不敢起身,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忽想起另一事,便說道:“奴才竟不知奶奶已然知曉經(jīng)過,又擾了奶奶,實在該死。只是奴才這兒還有一事要稟報,不瞞奶奶說,王家眼下外頭主事的是仁大爺?!?p> 王熙鳳刷的一下將簾子掀起,急色道:“什么時候的事?”
旺兒心中一喜,自覺賞錢有戲,不過他還是多留了個心眼,以防竹籃打水一場空,于是假裝猶疑的回道:“奴才也是私底下打聽道的,約莫三天前的樣子。奶奶是知道奴才的,這沒把握的事向來不會往外說,更不會去做。因此奴才親自回去驗證了一下,這一問之下,才得知王家初四那晚出了變故。至于其中緣故,是王家老爺親自下的令,繳了攸大爺?shù)臋?quán),連帶著那些原本跟著攸大爺?shù)娜硕急恢鸪隽烁?。對了,說起這逐出府的事,初五那日攸大奶奶回去的路上,還差點被那些人劫了道,許是受了驚嚇回府后便生了一場大病......”
旺兒壓著嗓音,盡量用鎮(zhèn)定平緩的語調(diào)娓娓稟報了王家近來發(fā)生的變故。身為王熙鳳的心腹,又替她辦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他深知王熙鳳究竟是何等人物,而其面臨的是怎樣的一種局面。
賈家,王家。
兩家明面上相安無事,甚至說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暗地里早已波濤洶涌,卷起了千層浪。
無人不在算計,無人不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這些事是既關(guān)乎王熙鳳的體面,又關(guān)系到賈家時局的穩(wěn)定,因此旺兒認為王熙鳳必有應(yīng)對之法,否則上頭的老太太,太太處無法交代。
旺兒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王熙鳳,可看到的只是后者的背影。緊接著只見王熙鳳吩咐道:“平兒過來!”
一陣搗鼓后,平兒掀起簾子從屋里頭走了出來,又使旺兒道:“攸大奶奶病了的事不得向外透露,尤其是不能傳到老太太那里,倘若有一個字,仔細你的皮?!闭f完,又給了他一錠約莫二兩重的紋銀。
“這銀子可不是白給你的,奶奶還要你去辦件事。辦好了,這剩下的都是你的酬勞?!?p> 旺兒道:“奶奶要辦什么事,奴才自當(dāng)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用不著你赴湯蹈火,更何況你先前說沒把握的事不會做。近來你二爺總是往東府里跑,你回頭找個人跟著你二爺,瞧瞧他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回頭再告訴我。另外,你親自回王家一趟,告訴信二爺,就說我要見他?!蓖跷貘P的聲音自門內(nèi)穿出來,令旺兒心中一凜,忙叩首答應(yīng),自去了。
王熙鳳神情倘恍,細白的牙關(guān)緊緊咬著,凝望著前方空處,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東屋里頭一聲嬰孩啼哭猛地讓她回過神來。
可很快那啼哭聲便是靜了下去,只稍片刻,平兒歉疚的再度進了屋,正巧看見鳳姐投來的目光,忙稟道:“小爺應(yīng)是餓了,我已命奶娘抱了出去?!?p> 王熙鳳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臉問平兒的意見。平兒沉吟道:“王家眼下對外主事的是仁大爺,又是舅老爺親自下的令,這點毋庸置疑。奶奶也大可不必為此心神不寧,只是......”
“只是什么?”
“奶奶心里擔(dān)憂的無外乎老太太怎么看待此事,還有兩房太太又如何看待此事。老太太將林姑娘許與王家,看重的便是攸大爺?shù)膶?,甚至?dāng)年林姑老爺也是這般想的,老太太不過是順?biāo)浦鄣娜饲???蛇@如今卻有了這番變故,實在令人唏噓。至于太太們那邊,舅老爺補升內(nèi)閣大學(xué)士本就是件喜事,雖說因國孝的規(guī)定不能筵樂,可回頭總要請過去的,彼時奶奶也跟著去一趟便是。依我看,奶奶要見信二爺?shù)氖逻€是不急為好,王家終歸是舅老爺說的算?!?p> 王熙鳳聽了平兒論述,心神似乎定了許多,捉了案幾上的茶呷了一口,含笑說道:“說說你覺得古怪蹊蹺的地方?!?p> “若非有人暗地授意,截道的那些人應(yīng)沒那么大的膽子?!?p> “你懷疑誰?”
“奴婢不敢!”平兒立馬回絕。
“這里沒外人,你當(dāng)著我的面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我恕你便是,說錯了,也不打緊?!蓖跷貘P不介意道,她心里早已有所猜測,可仍需有人來肯定自己的想法。
“這本月初四是東府里敬老爺出殯的正日,那日攸大爺說是奉舅老爺?shù)拿钋皝淼跹?,后來又去了太太屋里,再后來便是林姑娘。按著旺兒先前的說法,那些截道的都是往日里跟著攸大爺?shù)娜?,不說全部忠心耿耿,也大都是,他們豈會不知其中利害。我們都知林姑娘在攸大爺心中的份量,難道他們不知?此為蹊蹺之一。還有林姑娘此前于天子門前都敢敲登聞鼓鼓,又如何會因截道一事受驚而大病。此為蹊蹺之二。最后則是攸大爺態(tài)度不明,事情已過五日才傳到咱們這,實在古怪?!?p> “如此說,你認為這些皆是攸兄弟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了?”王熙鳳用碗蓋細細撥了撥上頭的茶葉,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奴婢斗膽,也只是猜測,一切全憑奶奶自個兒決斷?!逼絻毫r表明自己的立場,可她也從王熙鳳的話中明白后者也是如此想的,只不過通過自己的嘴說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