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一執(zhí)事雙手合拍，連續(xù)快打了兩次。
戲臺的掌柜得了令便是點頭哈腰的匆匆退了下去，不一陣，曲笛聲起，笙、蕭、三弦、琵琶伴奏齊鳴，緊接著見一個掛須的老生登臺開唱：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復(fù)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曲笛橫吹，鼓點撾響，又見這臺上老生變了個曲調(diào)又唱：
“杜寶黃堂，生麗娘小姐，愛踏春陽。感夢書生折柳，竟為情傷。寫真留記，葬梅花道院凄涼。三年上，有夢梅柳子，于此赴高唐......”
王攸閉上雙目，靜心傾聽，右手輕輕的拍著椅把，緩緩的跟著打節(jié)拍，一時間醺然如醉——
季春三月的午后，陽光明媚，清風(fēng)拂面，連帶著池水也漾起微微的漣漪，可謂是愜意至極。這《牡丹亭還魂記》合計五十五出，不可能于這一日內(nèi)盡數(shù)唱罷搬演，聽著這前四出的戲，應(yīng)是其中的《標目》、《言懷》、《訓(xùn)女》和《延師》。
待《延師》落幕，只見一十六七歲的姑娘裝扮成杜麗娘的模樣款款上臺，粉衣簪纓，窈窕身姿，手打紙扇，此等裝扮令場院中的一眾年輕小廝皆是精神一振，那杜麗娘美目向著王攸所在之處看了一眼，緊接著歌喉一囀，細細唱道：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老二啊，這戲班子你打哪找的？”王仁咳嗽了一嗓子，隨后斜睨了一眼左側(cè)的弟弟王信，問道。
“回大哥的話，今兒不是太太的生辰嘛，自然不能馬虎了。至于這戲班子，他們說是從江南逃來的......”說到此處，王信戛然而止，不再繼續(xù)了。
反觀王攸卻是指尖驟停，眉頭緊皺，不過礙于今天是母親石夫人的生辰，自不好生出別的變故，是以便睜開眼抬頭看向那戲臺上的杜麗娘。
臺上的姑娘瞧著王攸投來的目光，同樣心旌搖曳，就連唱腔也愈加圓融精到，妙不可言，使得此刻落座于二樓的一眾女眷都是側(cè)目不已，至于王攸的神情也自然落在了其妻林黛玉的眼中。
“莫不成那女子夫君認得？”林黛玉心中正猜疑著，只聽得身邊傳來一個‘賞’字，反令她身子顫了一下。出言之人正是婆婆石夫人，同時也是金陵王氏當(dāng)家主母。
主子有命，底下的人自然遵從，早有兩個管家媳婦備下簸籮，自樓梯快步走了下去，經(jīng)兩邊游廊轉(zhuǎn)至戲臺邊上，對著場上場下的一眾戲子道是：“我家太太賞了錢兩給臺上的這位姑娘?！闭f罷，便是從簸籮中抓了一把銀錢往戲臺上一撒。
見得石夫人高興命賞，王仁，王信，王攸三人皆是命各自小廝打賞。那杜麗娘雙手搭在腰間，微微下膝，對著眾人皆是福了禮以表謝意，后踩著碎步下臺了。
一曲終了，笙簫曲調(diào)又變，此時演的正是《冥判》，這一出戲相當(dāng)熱鬧，幾乎所有的戲子都上了臺，許是得了賞錢的緣故，小戲子們表演起來更是賣力，場間一眾隨侍的小廝們也喝起彩來。
眾人正看的起勁，忽見院門處飛跑來一小廝，此人徑直的來到王攸身側(cè)，附耳說道：“大爺，王巳回京了！”
王攸身子猛地一震，然后坐直了身子，急問道：“人呢？”
“現(xiàn)如今在老爺外書房里！說是要立見大爺你，有要緊事說?！?p> “川兒你先過去，我稍后就來，對了吩咐廚房的人，做些好酒好菜端過去。”王攸吩咐道。
“是！”川兒應(yīng)聲稱是，快步的退了出去。
王攸回頭朝著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思慮了片刻，當(dāng)即找了個由頭和王仁，王信兄弟二人說了聲，隨后便起身找了守在樓梯口的一個嬤嬤，交代了幾句話后，然后獨自離開了。
嬤嬤上了二樓，輕步來到石夫人面前，稟告道：“太太，攸大爺說有要緊事先走了?！?p> 石夫人聞言，臉上笑意也漸漸消散，隨后望了一眼正絞手帕的黛玉，問婆子道：“他可說了什么要緊事沒？”
“回太太的話，大爺并沒有細講，不過從大爺?shù)纳裆珌砜?，倒是顯得有些緊張和不安?！逼抛尤鐚嵈鸬馈?p> “大爺跟前今兒是誰跟著的？”
“應(yīng)是川兒那小子，方才我瞧著他鬼鬼祟祟的貓進來，去大爺跟前說了什么?！逼抛佑终f道。
“好了，你下去吧，我都知道了。”石夫人揮了揮手，便是打發(fā)了這婆子，而后又定神的看起戲來，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一旁的林黛玉抿了抿嘴唇，終究是沒說什么。
“謊也，這世上哪有一夢而亡之理？”
“一溜溜一個女嬰孩，夢兒里能寧耐？誰曾掛圓夢招牌，誰和你拆字道白？......”
“既然這女子是慕色而亡，貶在燕鶯隊里去罷。”
......
“慕色而亡？這姓杜的女子因花飛驚閃而亡，尚且能得陰曹判官和天上花神相佐得以與其夫君柳生再見，我和他雖成了夫妻，可總有一天也將陰陽相隔......”林黛玉聽著此曲，不禁心有所感，難免自傷起來。
“大奶奶，大奶奶......”
“姑娘！”紫鵑輕輕拍了一下黛玉的肩膀，使得后者當(dāng)即緩過神，忙抬起頭來。只見場間的所有人都齊齊看向她，又聽得石夫人笑道：“怎么，只不過是離了一陣，便是不放心了？”
林黛玉臉上飛紅，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石夫人倒也沒為難她，反對眾人說道：“今兒這戲就看到這吧，我也乏了，這便回去了。”說罷，便是站了起來，領(lǐng)著黛玉從另一邊的樓梯下去。
王仁媳婦和王信媳婦二人也急忙跟了上去，恭敬持禮的一直送至角門，方才回來，繼續(xù)聽戲消遣起來。
“我這里用不著你伺候，回去好生歇著吧?！被氐缴戏康氖蛉似沉艘谎埙煊?，不滿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