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香愿意聽秦師傅的勸,她要出去找一點別的活來養(yǎng)活自己了。
班主聽了月香的話,說:“我知道你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上海并沒有什么親戚。你離了我們,又去找什么活計呢?倒不如留在戲班里,叫秦師傅好好教你,可以以唱戲為生?!?p> 月香搖了搖頭,說:“我雖然沒有親戚可以倚仗,但終究是個活人。人只要活著,只要有氣力,就能有一口飯吃?!?p> “這么說,你是單單不愿意吃唱戲的這一口飯了?你就這么眼高于頂,瞧不上我們這號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卑嘀鲾[了擺手,道:“你瞧不上我們,我卻瞧得上你的本事。你出了這門,一年之內(nèi)若討不得生活,我還收留你一回,怎樣?”
月香不知該怎么說,只能是謝了一遍,然后打點了包袱,離開了戲班。
她不明白,她一個有手有腳的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找不著出路。班主的話像是料定了她必然會回去找他幫忙,這樣想想月香的膽子就變小了。
她背著包袱在城隍廟里鉆來鉆去,憋著一口氣,不敢吐出來。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這樣的熱鬧,燭煙與香火繞在人身上,人與人又緊緊地擠在一起,使了大力才得以在人群里走動。河里的花船,廊上的花燈,敲鑼打鼓著跳大神的花菩薩,幾乎迷暈了月香的一雙眼。
所以等月香發(fā)現(xiàn)她的包袱不見了時,她已不知自己走到了什么方位。
她茫然地看著街邊來往的人群,手里攥著半塊包袱皮,想著,是不是該回戲班子里去了。
她無助地掉下了眼淚,然后邁開腿拼命地朝遠離人群的方向走。她要逼自己一把,把自己徹底丟入這大上海的狂潮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是遠山教給她的一句話。
遠山——
月香的腳步頓住了。這么多天來,她第一次感到委屈,第一次那么那么的想念她的遠山。如果他在這里,他一定會保護著她,不會讓她感到害怕的吧。
她蹲下來開始哭,眼淚抑制不住地翻滾而出。她要怎么辦?她不知道。不管怎樣,先讓她好好地哭一會兒再說!
哭了半天,月香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下意識地以為是遠山來找她,抬頭一看,是個賣菜的大娘。
“丫頭,你哭什么呢?”
月香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哭好了,謝謝大娘?!?p> “哎,不要走——”大娘拉住了月香的胳膊,問:“你是北方人吧?來上海找事做的?嘖,難呦!”
月香隱約感到這個大娘或許能幫到自己,連忙問:“你知道我是北方人?”
“聽出來了?!贝竽镏噶酥缸约旱亩?,說:“我也是北方人?!?p> 月香一下子放松了,問:“您剛剛說難,為什么難?”
“為什么難?你為什么到上海來啊?不就是因為打仗嘛。北方打起來了,人都往南方跑,往南方跑呢,其實就是往上海跑,想找出路的??墒侨巳硕寂軄砩虾?,上海就這么大,能干的活計就這么多,你說難不難?難死了喲!”
月香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
北方打了仗?她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呢?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打的?是她還在沈家的時候還是她出來以后?仗打到哪里了?打到葉城了嗎?遠山他知不知道打仗?他會不會也去打仗?他一個讀書人怎么會打仗呀!他能不能保護好自己呢?
一瞬之間所有的問題在月香的腦子里一閃而過。
她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fù)下來,在腦子里想了又想,最后問大娘了一句:“大娘,你能給我找到活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