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茶甚是清心,夏日得飲,神清氣爽了不少。”王婉恭維道,拍人馬屁總是沒錯的。說話的間隙她掃了一眼四周,好像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郭太妃笑而不語,心中卻是了然,這是尋了好聽話來哄她呢,到底還是拘謹了,她也不急,又和王婉閑話幾句家常,自然而然就問到婚配上。
王婉聞言一噎,險些叫茶水嗆住。
“王婉未曾定親?!彼÷晳?yīng)道,又趕忙再加上一句,“家慈身體不好,阿婉還想留在她身邊多孝順幾年?!?p> 郭太妃點點頭,思緒飄遠。李疏幼時也常這樣說,但終究還是被派去了西北,幾年也見不著一次。
“百善孝為先,你母親能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幸福。”
民間常說爹娘寵幺兒,李疏駐守雍州,此次冒著觸犯圣怒的危險也要回來為太妃祝壽,想必也是與太妃母子情深,王婉看著郭太妃略帶失落的眼神,柔柔開口:“為人子女都是一樣,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何況人乎?自古忠孝難兩全,魏王能為國效力也離不開太妃深明大義的成全,這份心胸晚輩們真是望塵莫及。”
太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抽出帕子押押眼角,王氏女這話雖是體面話,但說的她心里舒坦,她看王婉的眼光也越發(fā)柔和。李疏走時還與她提到這王氏阿婉,如今一見確實如他所說,不同俗流。
自她離宮清修,李疏外放,遠離權(quán)柄后,這盛京中的人大多都與她斷了來往,連面子功夫都懶得敷衍,這王氏女能靜下心來陪她閑聊,已是甚好。
“你母親可是孟長青?”
“正是家慈?!?p> 原來是孟長青的女兒,郭太妃心下了然。這孟長青也是奇女子,當年孟氏本意欲將她送進宮為嬪妃,憑她的學識遲早封妃。誰知她以自己身為教書先生為由,拒不進宮。她的學生群起響應(yīng),求皇帝垂憐天下讀書人,這事鬧得頗大,不過明宗寬厚,最后也免了她進宮之責,還真封她為教書先生。
后來孟氏覆滅,孟長青應(yīng)該受到的打擊很大吧。一別多年也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不過看這女兒才貌雙全,想必也心有慰藉了。
這么說來,王婉倒差點就和自己成了一家人了,難得有這么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要真是生在皇宮,可就毀了。
一壺茶見底,郭太妃和王婉兩人越聊越投緣,倒是越發(fā)親切了。
“小疏跟我提到你時也是贊不絕口,今日一見果真如此?!?p> 王婉驚愕,笑著打了個哈哈,掩了不自然的神色。之前李疏不是還調(diào)侃她,拿假身份騙她嗎?怎會在郭太妃面前對她贊不絕口?
“小疏說你是掙脫籠子的金絲雀,亦是激流之中的弄潮人。我想也是,你是孟長青的女兒,她本就非俗流,你又豈會是一般的家雀兒?”
掙扎的金絲雀,激流弄潮人?這李疏倒真是看得起她,不過也真是看透了她。
當日她斷弦,就是為了和那些貴族劃清界限,不再成為彈琴助興的花瓶,亦不想讓彈琴成為她待機而沽的砝碼;二則是為自己爭取更多時間來籌謀未來,改變歷史的洪流。做出這一決定,便是王婉自己內(nèi)心也至今難安。她選了一條少有前人的路,這條路也許充滿了泥濘和陷阱,但卻是她唯一的生路。
時間不早,沒有見到李疏,王婉也不便開口,便向太妃告退。郭太妃將她送到無量閣門口,又脫下腕上的玉鐲送給王婉。
王婉趕忙推辭,郭太妃卻執(zhí)意要送:“當日你出生時,我正忙于撫育幼子而未能觀禮,這就當是我補上的禮物。今日能與你一見,我這個老婆子也甚是開心,日后若是得空,還盼望你多來陪我罷。”
既然太妃都這樣說,王婉也就不再推拒,接過了玉鐲,再三拜謝過太妃之后,轉(zhuǎn)身離開了佛殿。
郭太妃身后的侍從貼心地拿來披風,看著郭太妃目送的神情不解問道:“太妃為何要送這般貴重的禮物?不過是一小小世家女罷了?!?p> 郭太妃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悠悠道:“無量閣偏遠,沒有僧侶帶路絕不可能進來。無涯既然把她帶進來,必然有他的道理?!?p> 那身影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郭太妃俯瞰著腳下的連綿的廟宇,心情緩緩平靜。王氏阿婉,小疏夸她,無涯也幫她,她自己又是個有想法有性格的,以后這天下,當真是要不太平了。
從無量閣折返,王婉恰好遇到了當天給方丈報信的沙彌,她一把攔住小師傅發(fā)問,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日的貴客已經(jīng)不在護國寺中了?!鄙硰洿鸬溃蛲跬窈鲜欢Y轉(zhuǎn)身離開了。
走了?李疏竟然這么快就走了。王婉心里頓時空落落的。準備徹底白費了,這事又要重新商議。
她的目光匯集到郭太妃送的手鐲上,她站在石階上,舉起手鐲迎著光看,上好的和田玉種,玉質(zhì)透亮純凈如羊脂,天然的赤紅皮色勾勒出一幅鳳凰于飛的圖案,絕非凡品可比。
透過玉鐲的孔洞,一只白頭翁恰好從碧空之中飛過,王婉收回玉鐲,淡淡地看著飛鳥劃過視野。
她既不是金絲雀,也不是涅槃凰,不過和眼前的白頭翁一樣,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鳥在奮力的振動翅膀。
王婉收回視線,沿著原路返回。
青空之下,有一人也在望著天空出神。
“主使?我們何時才能追上攝政王?”馮玉容不耐煩的催問道,耐心快被耗盡。
這次北梁出使南唐,她是偷偷跟出來的,就是為了能找到和陸承衍單獨相處的時機。自從陸承衍以武將的身份第一次出現(xiàn)在北梁的朝堂之上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注意到這個俊美的年輕將軍。盡管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不絕于耳,馮玉容的視線還是忍不住隨著他轉(zhuǎn)動。
就算他真如傳言所說,是太后的入幕之賓又如何?太后能得到他,憑什么自己不可以?
馮玉容雖然在心里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但臉上還是一紅,微微開始發(fā)燙起來。
一定要追上他,她才能有機會,否則等回了北梁,豈不又要被那老妖婆榨干?
按下思慮,馮玉容徑直下了馬車,騎上自己的棗紅馬。這匹馬是皇兄送她的禮物,西藩名駒,可一日行千里。她揮著馬鞭跑到主使的馬車邊,留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便揚鞭促馬,一會兒就跑的沒影了。
主使搖了搖頭,不攔她,也攔不住她。
耳邊風聲呼嘯,馮玉容心中升起點點歡愉。想象著天地廣闊,格?;ㄩ_,自己和陸承衍一人一馬同游的場景,瞬間所有煩惱都消失了。
輸了琴又如何?
把人搞到手才是正事。
馮玉容加快揚鞭,朝著北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