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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豈容誤蒼生

第三十章 面首

蒼天豈容誤蒼生 青玉獅子 2376 2021-07-28 21:54:46

  太極殿西廡,弘仁閣,門下省。

  “砰”的一聲,段廣一掌拍在幾面上,怒喝,“封駁!此不封駁,官立門下何用?!”

  這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高、瘦,有一點曲背——當(dāng)然,不是生理性的,要挺也是挺的直的;一激動,面頰上就隱隱現(xiàn)出兩團(tuán)病態(tài)的紅暈——譬如現(xiàn)在。

  過門下送詔書的李冠站在一邊,不言語,且微微的俯著頭,但是,段廣那一掌拍落的位置,他卻看的清清楚楚——正是今上手書的青紙詔。

  李冠心中暗道,“就憑這一掌,夠送你個‘大不敬’了!”

  一掌拍下,具體位置,或為無意,但毫無疑問,段常侍對今上,是不存任何真正的尊敬的。

  段廣已長身而起,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豎起一根手指,不斷搖晃,說話依舊近乎怒吼:

  “散騎侍郎官五品!前魏迄于本朝,多少第一等名門的子弟,初初入仕,起家官不過六品!唯有三公之子,或能自五品起家!五品,起家官之最!非門望貴重、己又德才并茂不可得!這許多年來,有幾個自五品起家的?屈指可數(shù)!”

  頓一頓,“這個何蒼天,哪里蹦出來的阿物?寒素白丁一介,既未評鄉(xiāng)品,又未舉秀、孝,給他一個流外的小吏,都算抬舉他!五品?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

  站定,喘著氣,看向李冠,冷笑,“李章甫!你們中書,也夠荒唐、夠滑稽了!”

  李冠眉毛一挑,但忍住了,沒說話。

  “回去告訴華長駿,這個詔書,我門下封駁定了!請吧!”

  李冠心中暗罵:“你嘴上才生了幾根毛?就敢‘華監(jiān)’、‘華長公’不喊一聲?跋扈如此,倒是跟你那個舅父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就不曉得你將來的下場,會不會比你舅父更好?”

  一聲不出,一揖即走。

  李冠一出門,段廣即大喝,“套車!太傅府!”

  *

  楊駿的府邸在宮城之南,正對宮城西路,兩者之間只隔一條大道,宮城南垣距楊府北垣,不足一箭之地。

  這是洛陽城除皇家宮苑外的第一巨宅,瓊樓玉宇,殫極土木,華麗精巧之處,猶過于皇家宮苑。

  不過,這所宅子,并非楊駿自己起的——他獨掌大權(quán),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拿來固權(quán)了,沒有多少可以擺在營建私宅上頭。

  楊駿是山陵之后才把家搬過來的,雖然撿的是現(xiàn)成便宜,談不上啥“營建”,但此宅已經(jīng)空置了數(shù)十年,這一番修葺的功夫,也很不小了。

  至于此宅的舊主人,大大有名——曹爽。

  段廣先求見的,是太傅主簿朱振。詔書的事情舅父曉得了,必然震怒,對于舅父雷霆大作的模樣,他向來有些發(fā)憷,之后該如何進(jìn)止,也不能不先向這位楊太傅的頭號謀主討個主意。

  朱振是個小個子,但身形挺拔,面容清癯,若同主君站在一起,就宛若一個小號的楊太傅了。

  散騎常侍官三品,朝廷重臣,作為公府掾?qū)俚奶抵鞑竟倨咂罚舜藨腋羯踹h(yuǎn),但段廣不禮公爵在身的華廙,對朱振,卻是不敢半分輕忽,二人以平禮相見畢,分賓主落座。

  看了手詔以及中書謄正用印的版本,朱振的臉上,雖也不掩訝異之色,但卻沒有像段廣那般跳腳,沉吟了好一會兒,反倒一笑,“有趣!”

  抬起頭來,“伯始,你曉不曉得,這個何蒼天,形貌何如?我是說……是???是丑?”

  段廣愕然,搖搖頭,這我哪里曉得?我又沒見過他!

  想了一想,“太傅自然是見過他的,可是——”打住。

  是啊,總不成拿這個問題去問太傅?

  朱振輕輕一拍額頭,笑道,“你看我——彼時,二十幾個侍衛(wèi)在場,劉桃枝他們,自然都是曉得何某長什么樣子的!”

  略一頓,“伯始,我出去打個轉(zhuǎn),片刻即回,稍候,稍候。”

  說罷,起身出去了。

  段廣奇怪了:朱振別的不問,首先關(guān)注的,居然是何某是俊、是丑?這個,同接下來我方之應(yīng)對進(jìn)止,有干系嗎?

  過了小半柱香的光景,朱振回來了,一落座,便呵呵一笑,“仆所料不差,果然是個寧馨兒!”

  段廣一頭霧水,“顯揚(yáng),請教,又如何?”

  朱振沒有答他的話,自顧自說自己的,而面上笑意不去,“至于體格,也十分的健壯!君想啊,將兩大筐菜,一路由天街擔(dān)至載清館,換了你我,未必?fù)蔚南聛砹T?”

  略一頓,“更不必說,受了幾為致命的一杖,不過十天半月,又活蹦亂跳了!這個體格,能不好嗎?”

  段廣愈聽愈糊涂,有些急了,上身前傾,把手按在幾面上,輕輕拍了兩下,“顯揚(yáng)!什么意思???你就別再給我打啞謎了!”

  “伯始,我請問你,這道手詔,是真正出于胸臆呢?還是被吹了枕頭風(fēng)?”

  “那還用說——自然都是皇后的主意!”

  “是了!”朱振面上笑容隱去,“皇后險悍,把持今上于股掌,乃太傅第一大忌!此女不去,你我不能安枕!此女不去,太傅終究不能安于位!”

  好嘛,對當(dāng)今皇后,一口一個“此女”……

  朱振繼續(xù),“太傅欲說服太后而不得——其實也在料中!太后寬仁,而皇后雖然暴虐,但那些……都是她做太子妃時候的事情!今上踐祚以來,她并沒有明顯的什么失德之處,要太后下這個決心,也確實不容易!”

  頓一頓,“到底由何處措手,才可以將之趕出昭陽殿、送進(jìn)金鏞城?這些天,我一直苦苦思索,一直不得要領(lǐng)——”

  說到這兒,拿起青紙詔,用手“噗”的一拂,“現(xiàn)在,她自己送上門了!——此手詔,來得好!”

  ???什么意思?

  “伯始,”段廣試探著,“你是說,她攛掇陛下濫授國家名器?以此作為理由……”

  “嗐!這算什么?就算挨著點‘濫授名器’的邊,距離‘失德’,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段廣有些尷尬,“我想也是,這個由頭,確實牽強(qiáng)了些……得了!顯揚(yáng),你就別再兜圈子了!請揭盅!請揭盅!”

  朱振依舊不肯直接“揭盅”,手指點在青紙詔上的“有平陽何氏,名蒼天,字云鶴者”,說道,“伯始,請想一想,為什么偏偏是這個何蒼天?我是說,他到底因何而簡在帝心?嗯,應(yīng)該說是‘簡在后心’?”

  “這……大約是因為‘舊恩’?”

  “‘舊恩’?”朱振冷笑,“到了洛陽,不登賈府的門,卻跑到東宮去做苦力?天底下有這樣的‘舊恩’?”

  “這……確實說不大通……”

  “仆以為,這個何蒼天,平陽人氏不假,但來到洛陽之前,他同賈公閭一族,根本就沒有過任何交集!”

  “?。磕呛我??……”

  “伯始,你要打我方才說的‘寧馨兒’和‘體格健壯’上去想!”

  嗯?這是啥路數(shù)?

  段廣皺眉苦思,突然間,心頭“咯噔”一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身子不由往前一傾,聲音也不由壓低了,“顯揚(yáng)!你是說……此人,為皇后之……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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