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子微微發(fā)顫,腦子中急速的轉(zhuǎn)著念頭,愈想,愈覺得何蒼天說的對——只能是這件“大事”了!
她幾乎咬碎銀牙,“楊駿!這條老狗!我扒了他的皮!”
念及皇太后,“楊……皇……唉!”
頹然坐下!
但“皇太后”三字,終究不肯出口。
好了,關(guān)于楊芷楊太后的話頭,暫且打住,皇后對皇太后積怨之深,那是履霜堅冰至,非一日之寒,而且,原因似乎也不僅僅止于“誤會”二字,一次過說的太多,反倒會產(chǎn)生反效果。
“無論如何,”何蒼天說道,“楊駿已經(jīng)開始動作了——只不過天幸,他的第一次嘗試,鎩羽而歸!小人以為——咱們也該動作了!不能再拖了!”
“不錯!”皇后倏然振作,“愈快愈好!”
略一頓,“你——你們盡管施為!要人——唉!要人,只有你們幾個!其余的,得你們自己去尋!若是要錢——要多少、有多少!不怕使錢!只怕使不出去!”
有氣魄!
何蒼天和賈謐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喏!”
皇后面容冷峻,“何蒼天!我再說一遍:大事若成,郡侯不足封!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何蒼天跪下,伏地,“小人敢不效死?”
“好了!起來!”
何蒼天起身之后,皇后略一沉吟,說道,“你就莫回東宮了……董猛!”
“奴在!”
“宮門大約已經(jīng)上鑰了,明天一早,打發(fā)人去跟東宮那邊說一聲,就說何某人手腳便給,識得眉眼高低,我向東宮那位……哼,我向太子要了這個人了!”
“是!”
轉(zhuǎn)向何蒼天,微笑說道,“由‘給使東宮’變成‘給使昭陽殿’了——先委屈你幾天!”
何蒼天長揖,“殿下榮寵,蒼天感戴!”
“對了,你在東宮那邊,似乎還有個朋友?弘訓(xùn)宮那一回,拼了命也要救你的?”
何蒼天略意外,“是!他叫郭猗,亦為平陽人氏。”
“哦!這是自己人!”
皇后略一沉吟,“不過,他暫且呆在東宮好些——或者能夠派上更大的用場也說不定……除非,東宮的人有意作難他,如是,再調(diào)他出來,如何?”
“是!”
*
一出門,沒走幾步,賈謐便一把抓住何蒼天的手,動作近乎失態(tài),大笑說道,“云鶴!今夜面圣,隆中對不足擬也!”
什么?
“明公太過譽(yù)了!蒼天何以克當(dāng)?”
“當(dāng)?shù)闷穑‘?dāng)?shù)闷?!猶有過之!猶有過之!”
何蒼天暗罵:當(dāng)你個頭!過你個頭!不許拿俺的偶像瞎譬喻!
俺可是地地道道的“葛粉”呢!
“走!我送你回下處!”
下處?在哪里啊?
一路上,賈謐就這樣握著何蒼天的手,一步也沒松開,他手掌柔軟,而今夜“面圣”,跌宕起伏,不曉得出了多少次手汗,濕膩膩的,何蒼天無比別扭,可也不能甩開,只好兩個大男人“手拉手”的往前走。
事實(shí)上,何蒼天的“下處”,就是他更衣、用飯的那間偏室。
到了地界,賈謐連何蒼天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云鶴,今夜你我本該抵足而眠,做竟夜之談!但……接下來,我還有些差使要辦,咱們……改日!改日!至于你的起居,稍后便會有人過來照料,稍候!稍候!”
說罷,終于松開了手,深深一揖。
何蒼天趕緊還禮。
好,平禮相待了。
另外……誰要同你“抵足而眠”?天幸啊!
至于“差使”,自然是回到皇后那兒,如此大事,他們姨甥(姑侄)自然另有安排商議。
賈謐走后,何蒼天再次打量自己的“下處”:甚為寬敞,陳設(shè)精潔,亦有床榻,只是更像起居待客之所而非臥室——上半面墻都是窗戶,作為臥室,窗戶未免太多了吧?
不過一刻鐘,廊下腳步聲響起——是幾個女孩子,走在前頭的,是“貓步”。
她的腳步聲,實(shí)在很有特色。
十有八九,還是那三位吧!
陳舞進(jìn)來,后面兩位,也是舊識——果然。
格局也幾乎一模一樣:兩個宮女手上都端著托盤,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盆清水,以及面巾之屬;另一個托盤上面,又是一套華服。
賈明公,您在昭陽殿,到底備了多少套常服啊?
陳舞的大眼睛,火熱明亮,那個神情,同初見之時,已全然不同,滿滿的都是不加任何掩飾的……崇拜。
也沒別的合適的形容詞了。
她一聲不出,極自然的牽起何蒼天的手,往里就走。
柔夷滑嫩,何蒼天腦子里,微微“嗡”一下,這可不比賈謐握他的手呀!
而且,就當(dāng)著另兩個宮女的面兒?
我曉得此時代之風(fēng)氣,遠(yuǎn)較宋以后開放,可“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最基本的社交規(guī)則吧?
何況,這是在宮里?
還有,“往里走”啥意思?迎面就是墻壁呀!
陳舞站定,伸手一推,“吱呀”一聲,那面墻壁,竟然開了一扇小門。
哈,居然還有一道暗門?俺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也難怪,同墻壁渾然一體,不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一進(jìn)門,暗香浮動,定一定神,便借從外室透進(jìn)的光線分辨出:錦帷之中,一張大大的床榻。
哦,這才是正經(jīng)的臥室!
陳舞松開何蒼天的手,取出火折,點(diǎn)燃了一盞銅燈,頓時滿室生輝。
何蒼天發(fā)現(xiàn),這間“內(nèi)室”,其實(shí)也是有窗戶的,只是“外室”的窗戶西向,“內(nèi)室”的窗戶南向。
陳舞左手重新牽起何蒼天的右手,右手則輕輕戳在他的左胸上——這一回,雖然隔著衣衫,但指尖一定可以感覺到何蒼天大大加快了的心跳。
“打今天起,你但凡值宿昭陽殿,就歇在這里——這里其實(shí)本是常侍的‘下處’,讓了給你!”
頓一頓,“外頭那兩個,專門服侍你起居——略高些的那個叫承福,略矮些的那個叫紫英,記得了么?”
“呃……記得了?!?p> “她們就住在你左近,外頭有個銅鈴鐺,搖一搖,她們就會過來,記得了么?”
“記得了?!?p> “外頭筆墨紙硯都是齊備的,還缺什么,盡管叫她們?nèi)の?,記得了么??p> “記得了?!?p> “好了,”陳舞微微一笑,“盥洗之后,就早些歇了吧!打明天起,有的你奔波辛勞的!”
說罷,放開手,后退一步,斂衽為禮。
何蒼天還禮,“辛勞姊姊!”
這算……放過我了?我還以為……吁!大透一口氣!
那個……背上都冒汗了!皇后怒拍床榻我都沒有這樣緊張!
但是,如釋重負(fù)之余,似乎……也有一絲絲莫名的失落?
陳舞直起身來,大眼睛愈發(fā)明亮了,“這是你最后一次喊我‘姊姊’——打現(xiàn)在起,你就喊我‘阿舞’,記得了么?”
“……記得了,阿舞?!?p> 阿舞離開后,承福、紫英服侍何蒼天更衣、盥洗,這兩個女孩子,都頗有幾分顏色,承福身量略高而嬌俏,紫英身量略矮而清秀。
何蒼天……心中感慨,猶有不真實(shí)之感!
名義上,自己還是一個給使——不過從“給使東宮”變成了“給使昭陽殿”而已,但卻在享受著兩個制度上只可以服務(wù)皇室成員及其配偶的宮女的服務(wù),這個“逾制”,真是逾到了九霄云外!
還有,“值宿昭陽殿”?不管是散騎常侍,還是散騎侍郎,只有“值宿禁中”,哪有“值宿昭陽殿”的?又不是“殿中人”!“值宿禁中”,散騎常侍也好,散騎侍郎也罷,都得宿在門下省的直房或是宿舍,昭陽殿?嘿!
換一個朝代,譬如我大清,你能想象,一個外臣,“值宿長春宮”、“值宿鐘粹宮”嗎?
但是,賈謐的“值宿昭陽殿”,早就是既成事實(shí)了,即便楊駿一方,也沒聽說有過什么煩言。
這個時代……好。
真的好嗎?
何蒼天不由想起皇后那句“大事若成,就把那老嫗給了你享用,也不值什么”,他的頭皮,不由再次一陣陣的發(fā)麻。
這位皇后,骨子里,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暴戾。
自己真的能夠駕馭她嗎?
咦,我咋用“駕馭”二字?這個詞兒,不都是上頭對下頭用的嗎?
好了,不管咋樣,我邁過了最緊要的一個坎兒,之后,不管是什么樣的狂風(fēng)暴雨,直面挑戰(zhàn)就是!
何蒼天透了口氣,左覷覷,右覷覷,承福留意到他的動作,“先生是在尋什么嗎?”
“呃,請問姊姊,這里……有銅鏡嗎?”
“有?。∽嫌?,你去取鏡子來!”略一頓,微笑說道,“先生稱呼陳良使,都不再喊‘姊姊’了,我們又如何當(dāng)?shù)闷稹㈡ⅰ郑亢懊志秃谩医谐懈?,她叫紫英?!?p> “呃……好?!?p> 說話間,紫英已取來了銅鏡,擺在何蒼天面前。
何蒼天暗吸一口氣——實(shí)話實(shí)說,實(shí)在緊張。
銅鏡比不得玻璃鏡,室內(nèi)的光線也比不得白天,但鏡中人的形容,依舊看的清楚——
這個人……我不認(rèn)識,但,還真是一個帥哥呢!
所謂……寧馨兒。
而且,幾分質(zhì)樸、幾分英氣。
放在二十一世紀(jì),可以直接“出道”了吧!
嗯……較之二十一世紀(jì)的何蒼天,帥多了。
何蒼天默默的看著鏡中人。
你好,陌生人。
你好,何蒼天。
往后余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那個……請多指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