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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豈容誤蒼生

第四章 紫闕崔巍

蒼天豈容誤蒼生 青玉獅子 5061 2021-07-11 07:50:22

  車子走了兩里左右(時制,八、九百米的樣子吧),路中央的御道隔墻戛然而止——并非這條路到了盡頭,而是來到了十字路口。

  這個時代,自然沒有紅綠燈,也沒有交警指揮交通,御者控轡,左右覷望,確定不會同別的車子發(fā)生親密接觸,這才折而向西。

  喔!東西向的這條路更加寬闊!何蒼天十分肯定,路兩邊榆、槐樹之所夾,超過了五十米!

  這條路的盡頭卻已不遠(yuǎn)——已遙遙望見,路之盡頭,一座氣象萬千的象闕巍然聳立,雄偉的高墻自兩闕向南、北兩個方向延展開去。

  宮城?

  宮城!

  兩漢舊宮,魏晉增葺,此時代這顆藍(lán)色星球上最繁庶、最強(qiáng)大國家的心臟。

  何蒼天有些口干舌燥了。

  若史載及現(xiàn)代的考古證論無誤,這座闕門,應(yīng)該就是宮城的東門萬春門;而某種意義上,車輪下的這條大路,其真正盡頭并不能說就是萬春門,此路延入萬春門后,一路向西,將宮城分為南朝北寢的兩大塊,然后出宮城之西門千秋門,繼續(xù)向西,直抵洛陽城的西門閶闔門。也即是說,這條寬逾五十米的大路,不但將宮城分成南北兩大塊,還東西橫貫了整個洛陽城。

  需要說明是,所謂宮城的“東門”、“西門”,后面或都應(yīng)加上“之一”二字,不過,不比后世對魏晉洛陽城十二門已有定論,其宮城到底開了幾門、門們的名字又是個啥,史載模糊,而遺跡湮滅已久,考古亦無的論,千百年來,眾說紛紜,現(xiàn)在,這個“的論”,即將出于俺何某人之口……之眼了!作為一枚道地歷史愛好者,焉能不心神激蕩?

  車子愈駛愈近,闕門樣貌已清清楚楚,這個形制……有趣!

  在何蒼天的印象中,不論是之前的秦漢,還是之后的隋唐,闕門之形制,都是門、墻在一條直線上,左右兩闕則凸出于這條直線——真正的闕門早已湮滅,后世保存完好的古建中,唯一殘留闕門遺意的,只有故宮的午門,它凸出于門前廣場的兩排雁翅樓,勉強(qiáng)可視為闕的變形。

  眼前的這座闕門,卻是左右兩闕同宮墻相連——闕、墻在一條直線上,而宮門后坐,門、墻之間的距離,目測,總有四、五十米的樣子吧!

  有趣、有趣。

  有趣的還有宮墻。名為宮墻,其實是地地道道的城墻形制——高、厚不必說了,雉堞之外,居然還筑有馬面!即是說,眼前的這座魏晉宮城,具備完整的防御功能。這一層,同后世皇宮如明清紫禁城者之形制迥然有異了。

  嗯,還有護(hù)城河……闕門前一帶地面寬闊平展,不可謂之“橋”,不曉得是河道至闕門附近打住了呢,還是轉(zhuǎn)為暗渠?

  車子愈駛愈近,闕門的形制看的清清楚楚:

  左右二闕皆是子母闕的形制,即一個母闕帶兩個子闕,一子闕居于母闕之側(cè),另一個則居于母闕之后,若從空中俯瞰,應(yīng)該是個曲尺形狀。闕臺——母闕、子闕攏在一起,大約……二十六、七米見方的樣子吧!

  高聳的闕臺之上,筑有壯麗的樓觀,母闕的樓觀兩層,子闕的樓觀一層。

  左右二闕完全對稱,其間隔,大約……近四十米吧!

  這四十米的間隔,亦即是座于闕臺之后的宮門的寬度了。

  這是一座極高大的樓觀式宮門,宮門之上,亦如左右二闕之母闕,筑有兩層樓觀,而形制更加繁復(fù)壯麗。

  門開三道,中間的一道門是關(guān)閉的,人、車皆從左、右門道出入。

  闕前五十米左右處設(shè)拒馬,禁衛(wèi)森嚴(yán),驗過符信,翻檢過露車所載,一切無虞后,方才放行。

  此處,御道隔墻終于到了盡頭。

  但大路并未消失,而是“升級”——從夯土變成了磚石:中央的御道,以大塊青條石鋪就;左右兩道,鋪以大塊的青磚。

  而衛(wèi)士皆衷甲,何蒼天終于“見證”到魏晉甲胄之實貌了。

  不論級別高低,一水兒的……應(yīng)該就是“筩袖鎧”吧?甲身開襟,以紐襻相系,有“釬”——即披膊,長度接近肘部;有高豎的盆領(lǐng);有極長的腿裙——長到只露出了圓頭高靿靴,完全遮住了極闊的褲腿。

  也即是說,整個軀干,由上而下,從脖頸到小腿,再加上大臂,都被甲片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

  這個保護(hù),算是十分之到位了,只是,這套鎧甲的分量著實不輕,不曉得這些衛(wèi)士值一班多久時間?換了俺,哼哼,不曉得撐不撐得下來?

  還有,現(xiàn)在是頗有點兒秋意了,若是盛夏時分,如此裝裹——哼哼,那可真叫一個爽啊。

  另外,腰間皆系以那種極具特色的制式皮帶——同玄圃西門衛(wèi)士所系者一模一樣。

  不過,這班衛(wèi)士皆著屋山幘,沒見到一個頂胄的。

  看來,非得準(zhǔn)備動刀動槍了,才會甲胄齊全?

  還有,長腿裙應(yīng)該是騎兵的裝具吧?對于步兵來說,這玩意兒未免太累贅、太沉重了些,這班宮門衛(wèi)士著長腿裙,防護(hù)啥的,還在其次,主要作用,應(yīng)該是為了觀瞻威儀吧?你看,一個個高大強(qiáng)健,都是挑過的。

  記得曹植的《先帝賜臣鎧表》中,還提到了什么黑光甲、明光甲、環(huán)鎖甲、兩當(dāng)甲,其中,兩當(dāng)甲不算稀奇,但黑光甲、明光甲、環(huán)鎖甲什么的,俺是真正好奇啊,看來,暫時還不能盡數(shù)滿足俺“見證歷史”的要求啊……

  雖然胡思亂想,但何蒼天曉得,到了這個地界,就不敢再東張西望了,于是就有些后悔:史載,宮城萬春門前這條東西向橫貫整個洛陽城的大路,向東是直抵洛陽城的東城門之一的建春門的,方才在路上之時,若自己回頭,豈非就可以遙遙望見建春門了?

  哎,就忘了這茬兒。

  事實上,也不算是忘了,實在是一路行來,目不暇給,看不過來啊。

  車子駛過闕臺,何蒼天發(fā)現(xiàn),母闕之后的子闕以廊道同其后的宮門相連,且此廊道為上下兩重的復(fù)道;透過廊柱,可見廊道外側(cè)院墻隱現(xiàn)。左右闕皆然。

  如無意外,此院落……當(dāng)為屯兵之所。

  這座闕門,除了闕臺和宮門的樓觀可容納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兵力之外,更附有專門的屯兵之所,可見,其用途絕不止于單純的禮儀觀瞻,更有著實實在在的強(qiáng)大的防御功能。

  兩架車子,一前一后,駛抵宮門,何蒼天到底還是忍不住,抬頭瞄了一眼,飛檐之下,過梁之上,牌匾雖不甚奪目,但三個大字清清楚楚:萬春門。

  沒錯,沒錯,正是萬春門!

  車子“左入”,即從南門道駛?cè)?。門道的長度,超出了何蒼天的心理預(yù)期——總有二十幾米的光景吧!也即是說,這座宮門——包括其上的樓觀,進(jìn)深少說也有二十多米。

  車子駛過門道,大道兩側(cè)又現(xiàn)院墻,此為之前院落之延展?還是另起了一處院落?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應(yīng)該同為屯兵之所。

  何蒼天算是對史書上動不動就冒出來的“屯兵某門”有了真正直觀的理解了。

  抬頭,本以為千百殿閣就在眼前鋪開,然而……錯了。

  目光的盡頭,是又一座壯麗的宮門,形制與萬春門無異,只是欠奉左右雙闕;宮門兩側(cè),高大的宮墻向兩邊延展,幾不見盡頭。

  墻頭覆瓦,不再是城墻的形制,可以謂之普通意義上的“宮墻”了。

  青條石和青磚共同鋪就的大路由萬春門向這座宮門伸展,如無意外,這條寬近五十米大路,應(yīng)由東而西,橫貫整個宮城,將之分成南朝北寢的兩大部分。

  目測,兩個宮門之間的這段路……六、七十米的距離,而考慮到萬春門的宮門后座于闕臺和宮墻,其宮門本身又有二十多米的進(jìn)深,則兩道基本平行的宮墻之間的距離,幾近……百米!

  何蒼天反應(yīng)過來了:他對皇宮的直觀印象,皆來自于故宮,但秦漢以來,皇宮其實皆有兩道墻。外面一道曰宮墻,或曰宮垣;里面一道曰殿墻,或曰殿垣,兩道墻共同構(gòu)成一個大大的“回”字型結(jié)構(gòu),將整個皇宮包裹起來。這一層,同明清紫禁城只有一道宮墻是很不一樣的。

  眼前的這道宮墻,就是所謂“殿垣”了?

  “殿垣”上這座同萬春門遙遙相對的宮門又叫個啥名字呢?介……史書上可是沒有記載。

  或者,“萬春內(nèi)門”?

  暫時不會有答案了,因為車子并不朝著這座宮門駛?cè)?,過萬春門之后,很快便右轉(zhuǎn),折而向北。

  喔!

  宮墻和殿墻的間距既幾近百米,即意味著,兩道墻夾出了一條近百米寬的“大路”,而這偌大地界上,可不是空空如也!

  地界中央,是一條青磚鋪陳的道路,大約十來米寬的樣子,遠(yuǎn)較東西向的大路為窄,同時,其中并未以青條石另鋪一條御道——大約,皇帝是沒有啥機(jī)會走介條路滴?

  青磚路的右邊——即東邊,亦即靠“宮垣”的一邊,是一座座長方形的院落,由南而北,次第排列。

  何蒼天忍不住,偷偷的回了下頭,眼角余光中,宮門以南,亦是同樣的格局:一座座長方形的院落,由北而南,次第排列。

  趕緊回過頭來。

  這些院落,東西的寬度一模一樣,南北的長度則不等;院墻不高,院落中的房屋大致看的清楚:

  典型的排屋格局,有的院落四排屋子,有的院落六排屋子,最多的……應(yīng)為十排。

  至于朝向呢——

  嗯,看明白了:院落中央,應(yīng)該有個小小的中庭,中庭以北的房屋,坐北朝南;中庭以南的房屋,坐南朝北,如此南北相對。

  這也是為什么所有院落的房屋數(shù)目皆為偶數(shù)的原因。

  院落和“宮垣”之間留有相當(dāng)?shù)目臻g。

  青磚路的左邊——即西邊,亦即靠“殿垣”的一邊,則一馬平川,“空空如也”。

  這些院落、排屋,形制簡單,不可能是皇室成員或其眷屬的居所,若說給宦官住嘛,未免又距主子太遠(yuǎn)了些,招呼不便,那么——

  我明白了!

  兩個用途:

  第一,在宮內(nèi)值守的官員的宿舍。

  第二,“屯兵之所”——兵營。

  西晉禁軍,承漢魏舊制之余,司馬炎本人又多有發(fā)揮,結(jié)果就是番號繁多,疊床架屋,數(shù)量龐大。這些禁軍,以駐地分,大致可以分成三大塊:屯駐京城左近的,屯駐洛陽城內(nèi)的,以及屯駐宮城之內(nèi)的。以重要性論,屯駐宮城之內(nèi)的,要緊過屯駐洛陽城內(nèi)的;屯駐洛陽城內(nèi)的,要緊過屯駐京城左近的。

  屯駐宮城之內(nèi)的這一塊,為禁軍之最精銳者,數(shù)量上,雖只占禁軍總數(shù)三分之一強(qiáng),但依舊非常可觀。

  何蒼天讀史,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如此規(guī)模的軍隊,到底把他們擺在宮城的啥地方涅?

  前頭說過,何某人對皇宮的直觀印象,皆來自于故宮,故宮已對外開放的部分,何某人幾乎逛遍了,在他看來,故宮的格局,不適合大規(guī)模駐軍的呀?

  事實上,有清一朝,紫禁城的護(hù)軍和侍衛(wèi)的數(shù)量并不算多,其主要的工作,也只是防火防盜、治安巡邏,指望著他們打大戰(zhàn)?不大現(xiàn)實呢。

  而西晉屯駐宮內(nèi)的禁軍,是真正的戰(zhàn)斗部隊,是真可以打大仗的,包括城守、巷戰(zhàn)乃至野戰(zhàn)。

  現(xiàn)在他曉得這些禁軍擺在啥地方了。

  這條寬近百米、周回整個宮城的“大路”上,不曉得起了多少這樣的院落?一個院落,十排八排屋子,少的,裝個百八十人,多的,裝個一百大幾十號人也不成問題;再加上幾個闕門;另外,“殿垣”之內(nèi),無論如何還能找到地方再屯一部分,則攏在一起,數(shù)千乃至上萬的兵力,輕輕松松的就擺下了!

  而且,還有足夠的操演的空間:青磚路的另一側(cè)——靠“殿垣”的一側(cè),一馬平川,“空空如也”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一路上,不止見到一座院落有人員進(jìn)出,這些人,雖然皆未衷甲,但頭上的屋山幘、腳下的圓頭高靿靴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我的判斷沒錯!

  軍人們腰間所系,卻皆是布帶,看來,只有在當(dāng)值之時,才會系上那種極具特色的制式皮帶。

  靠“殿垣”一側(cè)的空地,暫未見到有操演的,大約每天出操,都有固定時間,現(xiàn)在大致是丑末寅初時分(下午三點鐘左右),并不是出操的時間。

  走了兩百幾十米的樣子,左前方的殿垣,又出現(xiàn)了一座宮門,車到門前,停了下來。

  “萬春內(nèi)門”無雙闕,級別較之萬春門低了一檔,眼前這座宮門的級別,明顯較“萬春內(nèi)門”又低了一檔——雖也是三門道,其上卻無樓觀。

  何蒼天抬頭覷望,檐下牌匾上書:“弘福門”。

  視線下移,門前衛(wèi)士亦被筩袖鎧,但未著長腿裙。還有,欠奉高盆領(lǐng)。嗯,看來,連衛(wèi)士被甲的“級別”也降低了。

  當(dāng)然了,如此打扮,才算是步兵之正常裝具。

  郭一先跳下軺車,然后搬了腳踏下來,待徐登踩踏而下,郭一再將腳踏搬回車上,一系列的動作,極是利落。

  不待郭一示意,何蒼天已趕在徐登之前,跳下露車。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迎了上來,“喲!徐令!是你?。 ?p>  之所以說“軍官模樣”,除了神態(tài)、氣質(zhì)之外,他是門前衛(wèi)兵中唯一穿戴披風(fēng)者。

  此人個頭不高,但筋骨強(qiáng)健,身上所被……咦,應(yīng)該是兩當(dāng)甲吧?

  所謂“兩當(dāng)”,其一當(dāng)胸,其一當(dāng)背也,就是說,這種鎧甲,由胸甲、背甲兩大塊組成,其左右兩側(cè)不相連,背甲上緣釘有兩條皮帶,過雙肩系于胸甲上緣的帶扣。

  沒錯,沒錯,這位軍官所被,正是兩當(dāng)甲。

  兩當(dāng)甲較之筩袖鎧,優(yōu)點在于穿脫方便,但若論防護(hù)力,其實要略遜一籌,一是沒有“釬”——即披膊,二來,筩袖鎧直垂至腹下,襠部亦在保護(hù)范圍之內(nèi);而兩當(dāng)甲,胸甲僅及臍下、背甲僅及后腰,再往下,另靠腿裙保護(hù),這個腿裙,不是筩袖鎧的“長裙”,而是真正的“短裙”——以皮革圍裹,堪堪遮住襠部而已,鐵片變成皮革,防護(hù)力自然下降了。

  這位軍官的被甲的“級別”,咋還不如屬下的衛(wèi)士呢?

  呃……我介么想未必就對,直到南北朝時期,兩當(dāng)甲才大規(guī)模應(yīng)用開來,目下,說不定,這最新潮的裝具就是兩當(dāng)甲涅?

  徐登的臉上露出笑容,抬手為揖,“司馬司馬?!?p>  司馬司馬?

  “司馬司馬”還禮,大笑,“別扭!還是得走走門路,換個銜頭才好!”

  嗯,前一個“司馬”為姓,后一個“司馬”為官銜。

  既在此地出現(xiàn),則此官銜“司馬”,只能是左、右衛(wèi)的司馬了。呃……這里是宮城的東部,不可能是右衛(wèi)的人,只能是左衛(wèi)的司馬了。

  左衛(wèi)司馬是七品的官,比徐登的東宮黃門令還低一級,但很明顯,徐登對他,比對孫慮要客氣、親切多了。

  還有,他姓“司馬”,莫不成,還是一位宗室?

  或者,眼前之人,是我穿越以來,遇到的第一位在史書上留有確切名姓、事跡之人?

  何蒼天的心跳,微微的加快了。

  

青玉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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