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過往-其一

　　圣女睜開了眼。

　　其實她每天最討厭的事就是睜開眼。

　　討厭眼里灰蒙蒙的世界，討厭眼里時不時飄過去的帶著遺憾的靈魂，討厭自己不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可是，她依舊睜開了眼。

　　因為有人期待她睜開眼，因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期待她睜開眼。

　　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確認(rèn)，不需要去在意自己白皙的完美身體究竟在昨夜發(fā)生過怎樣的變化，只需要伸手去拿床頭疊好的衣服，那是傳教士從外界帶回來的衣服，每一次——

　　‘啊，說起來，是不是該要到換衣服的時間了呢？’

　　她半截腦袋從衣服里探出來，烏黑的秀發(fā)被壓在肌膚與布料的中間，對于這個問題的思考讓她的動作稍微停滯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把衣服往下拉，遮住自己纖細的腰部，腦袋晃了晃好讓自己的頭發(fā)也能跟著一起出來一些。

　　把上身的衣服穿好之后，她雙手扶住自己的頭發(fā)，把它們從衣服里拿出來，然后再輕輕一晃，頭發(fā)自然而然的垂直落下，像一條漆黑的瀑布。

　　等到她換完衣服之后，她才注意到木門正在有規(guī)律的震動。

　　有人在敲門。

　　意識到這一點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確保自己的神情會符合來者的期待，接著伸手去打開了門。

　　‘是圣女大人，真美?！?p>　　門外的人是一位男性，圣女大人對這張臉并不陌生，她看著門外的男性從男孩成長為少年，再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最后從青年成長為男人，然后接過了父親傳教士的責(zé)任。

　　他會不會覺得奇怪呢，不，怎么會呢——教團的人都該認(rèn)為圣女就是如此，是的，圣女就該如此。

　　就算歷經(jīng)數(shù)十年樣貌也不會改變。

　　她把視線集中在門外的傳教士身上，這個男人非常有禮貌的開口說話了。

　　‘圣女大人好?！?p>　　是這樣一句已經(jīng)聽了數(shù)百年的話。

　　‘傳教士大人，有什么事嗎？’

　　這樣回答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條件反射，重復(fù)了數(shù)百年的事情，或許比條件反射更加根深蒂固刻入了她的行動模板里吧。

　　‘啊，我要怎么開口呢，這個男人的目的是……’

　　為了復(fù)活他的妻子。

　　圣女大人在傳教士開口之前就已經(jīng)明白他想要說什么了。

　　‘可以讓我見見外來者客人嗎？’

　　‘您已經(jīng)知道了啊，是的，有一位客人想要來見您?！?p>　　聽到圣女大人這么說，門外年輕的傳教士靦腆的笑了笑，側(cè)身讓開了一個身位，好讓圣女大人能夠瞧見自己領(lǐng)來的客人。

　　門外的男人面色剛毅，不，與其說面色剛毅，不如說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一塊鋼板，不帶感情，不帶任何的感情，倘若有人抱著能從他面部細微的動作察覺他的想法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位就是圣女大人？渾身都散發(fā)著一種虛假的氣息。不過，哦，原來如此，是通過這種手段來獲得永生的嗎？’

　　就連可以看穿他人思考的圣女大人也不由得在這個男人的目光下打了個寒戰(zhàn)。

　　她第一次，第一次遇見在彼此對視的情況下自己仿佛被看穿的這種感覺。

　　‘我們這里沒有復(fù)活您妻子的辦法?！?p>　　‘哦？’

　　男人在和圣女大人見面之后發(fā)出的第一個聲音，是一聲略帶上揚音調(diào)的疑問詞。

　　但是圣女大人看得見別的東西。

　　‘她是怎么知道我來的目的的？未卜先知？不對，原來如此，是讀心嗎?！?p>　　恐懼。

　　圣女大人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害怕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她從沒看見過這種思考的方式，她根本看不見這個男人思考的過程，能看見的只有出發(fā)點，以及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她無法看穿眼前的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甚至能夠輕而易舉的看穿自己，甚至只通過自己的兩句話就做出了自己能夠讀心的結(jié)論。

　　要么這個男人是個只憑借直覺做判斷的野獸，要么這個男人就是思考速度無比之快的怪物。

　　‘——’

　　‘——’

　　‘——’

　　緊接著，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眼前這個男人的想法了，圣女大人自擁有那雙眼睛之后第一次感到了慌亂。

　　‘我沒有惡意?！?p>　　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的想法。

　　‘不是復(fù)活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靈魂能夠再回到肉體上就好。’

　　在心里說完那句話之后，男人就開口繼續(xù)說出了這些話。

　　圣女大人無比確信，這個男人從前從未和靈魂有過關(guān)聯(lián)，但是他卻仿佛已經(jīng)完全理解了這里的狀況一般。

　　‘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確實很快就要到儀式的時間了?！?p>　　年輕的傳教士比起圣女大人稍微慢了一拍，但好歹還是從兩人簡短的對話中反應(yīng)了過來。

　　‘人死后，靈魂與活著的時候不同，會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變質(zhì)，所以就算把您妻子的靈魂召回來也不一定……’

　　傳教士向著男人解釋道。

　　‘做就是了?！?p>　　男人果斷地回答。

　　‘靈魂發(fā)生變質(zhì)之后很有可能就無法回到原來盛放它的肉體之中了，所以就算把您妻子的靈魂召回來也不一定能夠回到她的肉體上的?！?p>　　似乎是覺得男人還沒有理解，于是年輕的傳教士又解釋了一遍。

　　他已經(jīng)理解了。

　　圣女大人雖然看不到男人的想法，但她就是明白，這個男人在給出回答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過這些了，他就是這種怪物。

　　‘傳教士大人。’

　　于是圣女大人開口說道。

　　‘請帶她妻子的尸體到祭壇上來吧?！?p>　　說出這種話，意味著圣女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這個男人帶著他的妻子一同經(jīng)歷儀式了。

　　…………

　　在圣女大人和這個男人的妻子遺體一起去往祭壇上之后，男人和傳教士并排而立，兩人都望著祭壇的方向。

　　“你們知道是靈魂決定肉體還是肉體決定靈魂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男人第一次在傳教士面前用問句說話，年輕的傳教士愣了一下，稍微思考一下。

　　“不知道?！?p>　　男人早知道會是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