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降臨,草叢中的蚊子極多,楊不俗身上被蚊子咬出來許多包,他只能一個勁的亂蹦亂跳,防止蚊子叮他。
少年把青草塞進(jìn)背筐里,然后過來牽楊不俗。
“弟,過兩天就是咱爹的忌日了,咱們一起去給咱爹上墳!”少年低頭對楊不俗說。
“啊巴阿巴...”楊不俗回答道。
“給咱爹買點果子,帶上點酒!”少年數(shù)著上墳要帶的東西。
不一會兒,楊不俗跟著少年就來到了一個土房子前面,土房子破舊到連房門都沒有。
“娘,我們回來了!”少年對著土房里喊道。
“柳兒,我去找村里人借了些錢,湊夠了你去縣城上高中的學(xué)費,明天你就帶過去,老師老是催,這樣不好!”一個中年婦女從灶房中走了出來。
中年婦女穿著一身破舊的闊腳褲,臉頰凹陷,皮膚黝黑,臉上布滿皺紋,半頭白發(fā)長滿了兩鬢。
這是一個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普普通通,毫無特別。
“我不上了?。?!”少年一邊把草撒在羊圈里,一邊對中年婦女說道。
中年婦女聽到少年的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一把奪走了少年手中的草,把少年從羊圈中拉了出來,指著少年生氣地說:
“你說什么?”
“我不上了?。?!”少年大聲地喊道。
“我好不容易把錢給你湊齊,你說不上就不上了?!”
“我能干活,我給家里掙錢。讓妹妹上學(xué),妹妹成績比我好?!鄙倌昃髲姷卣f。
少年剛說完,一個小女孩裹著被子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原來是家里窮的連條褲子都沒有,唯一一條褲子就穿在少年的身上。
“哥,你上,我不上,我給家里干活!”小女孩操著糯糯的聲音對少年說。
“我不上了?。?!”少年哭著吼出來。
“阿巴阿巴...”
楊不俗看到中年婦女舉起手要打少年,連忙上前抱住了中年婦女的胳膊。
“老三,你放手,你哥這個欠打的玩意,今天我非要揍死他!”
中年婦女一甩手就把楊不俗摔倒在一邊。
“娘,你別打哥了!”小女孩也跑向前攔住中年婦女。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 ?p> “打死我,我也不上!”
......
第二天,中年婦女拉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少年,還有楊不俗到了縣里的高中。
“你在這里就好好給我上學(xué),你要是敢逃學(xué),我打斷你的腿!老三,咱們走!”中年婦女指著少年說完,牽著楊不俗就離開了。
楊不俗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少年背著咸菜和饅頭站在那里,淚水落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濺起一團(tuán)團(tuán)泥印,狠毒的太陽緊接著把泥印蒸發(fā)了一干二凈。
楊不俗光著屁股蛋,在河堤上放羊,他終于搞清楚了他的身份。
叫他弟的那個少年是鐘柳,他排家里老三,叫鐘楊,二姐叫鐘花。
三人的爹早死,母親一個人操持著鐘家。
楊不俗琢磨著現(xiàn)在的夢境,這應(yīng)該就是鐘柳的小時候。
鐘柳和鐘花成績很好,鐘柳上高一,鐘花上初二,但是為了哥哥能夠上學(xué),她早早地下學(xué)給家里幫忙,而楊不俗不上學(xué)。
五歲時,鐘楊目睹了父親的葬禮,看著父親下葬,他想和他父親說話,別人告訴他,只用在心里說,他爹才能聽見,從此以后,鐘楊就不再說話,成了一個啞巴。
楊不俗變成了一個牧羊人,整天就是放羊吃飯睡覺,割草吃飯睡覺,放羊吃飯睡覺,這成了他整個青春的光景。
轉(zhuǎn)眼間,夢境飛快的轉(zhuǎn)換,三年過去...
鐘柳憑借能力考上了省內(nèi)最好的大學(xué),這一次,鐘媽又開始為鐘柳的學(xué)費東奔西跑。
三年的時間里,她在村里建了磨坊,每天起早貪黑給各家各戶磨面,鐘媽的腰越來越佝僂。
磨坊不賺錢,鐘媽只能挨家挨戶的去借錢。
然而,借了一圈,鐘媽兩手空空的回來了。
這些年,她借的錢到現(xiàn)在都還沒還上,村里人也都不富裕,沒錢借給鐘家。
“媽,你別急,我出去掙錢!給俺大哥攢學(xué)費?!倍沌娀▽依锶酉逻@句話就消失在村里。
鐘花出去了,但是錢沒回來,人也沒回來,就這樣沒了音訊。
鐘媽迫不得已把磨坊的機器給賣了,湊夠了鐘柳的學(xué)費,她又一次帶著楊不俗來到車站送行。
楊不俗嘿嘿地朝著坐在汽車上的鐘柳擺手。
鐘柳趴在窗戶旁,淚眼婆娑望著鐘媽和楊不俗。
鐘媽朝著鐘柳擺了擺手,轉(zhuǎn)過頭,拎著楊不俗離開。
楊不俗又回頭望了一眼,鐘柳還在探出身子朝著楊不俗揮手,他的眼淚順著車窗,滑落在車皮上,那狠毒無情的太陽又一次把鐘柳的眼淚蒸發(fā)殆盡。
楊不俗又回到了村子,他的任務(wù)變了,變成放羊做飯睡覺,照顧咳嗽的鐘媽。
日子單調(diào)乏味,然而楊不俗扮演的鐘楊卻樂此不疲,每天就坐在河堤上看著羊兒吃草,看著河水奔流,看著天邊云卷云舒,偶爾捏起一只粘在松樹膠上的螞蟻放生,看著螞蟻消失。
時間久了,他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楊不俗還是鐘楊。
時光流水般的過去,鐘柳讀完大學(xué),又讀了碩士,讀完碩士,又讀了博士,久而久之,成為土木行業(yè)有名的人士。
而鐘柳回村的次數(shù)卻一次比一次少......
鐘媽完全躬著腰又一次扒在門框旁,看著鋪滿白雪的鄉(xiāng)間土路。
她期盼著風(fēng)雪歸來的身影。
楊不俗知道,鐘媽是在盼望著鐘柳回家。
“阿巴阿巴!??!”楊不俗向著鐘媽比劃著。
“你大哥說今年回來的,咱們這年夜飯,一家人必須團(tuán)團(tuán)圓圓的?!辩妺屌牧伺臈畈凰椎念~頭。
然而,等到白雪鋪滿身,白發(fā)嘆盡愁,鐘柳還是沒有回來。
這一夜,鐘媽沒有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鐘媽死了!
死前,只有他一人侍奉在前。
幾天后,鐘柳接到家里報喪的電話匆匆從外趕來。
他看著風(fēng)雪夜中歸來的大哥,只是傻呵呵地微笑著。
“咱媽呢?”鐘柳說道。
他沒有說話,他走在前面為鐘柳默默地帶路。
來到墳前,一座嶄新的墳頭在鐘爸的旁邊升起。
他自作主張將爸媽的墳塋合在一起。
墳子周圍很干凈,他常常過來打掃。
鐘柳跪在母親的墳?zāi)购窟罂?,接著他突然轉(zhuǎn)身揪起楊不俗的衣領(lǐng),朝著楊不俗大聲的怒吼:
“你為什么不讓我見咱媽最后一面!為什么?。?!”
楊不俗還是一副憨憨的樣子,沉默著。
鐘柳氣沖沖地來,又氣沖沖地走了,一刻也沒多停留,他沒有再留戀這個家,也不愿意再見到楊不俗。
鐘柳走后,楊不俗又恢復(fù)了往日平靜的生活,放羊割草做飯吃飯睡覺,再加上打掃父母的墳?zāi)埂?p>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就坐在河堤上望著眼前這條時而干枯時而奔騰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