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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領(lǐng)出來的那個人告訴我，只有順利完成任務(wù)，才不會被銷毀，不會被送回到那片虛無去?！?p> 我頓了頓，微風(fēng)擁我入懷，山林里有青草的消芬氣息，樹冠濃密處有清遠的鳥鳴，似乎是在唱著不應(yīng)屬于這個世界的別樣的歌。
“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宿主。”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她說要穿進一本書里做富二代。我說我不僅能讓你做富二代，還能讓你左擁右抱，只要你幫我完成任務(wù)。”
我是真的不想被銷毀。
“宿主想了想，說行，跟我說想要一個跟他共同話題多，又沙雕又快樂的男朋友。我尋思既然要共同話題多，就在現(xiàn)代隨便找一個人吧，宿主說行。然后我?guī)е莻€時代的記憶來到了這里，我選的是一本古早瑪麗蘇文，畢竟聽說瑪麗蘇劇情都挺好走的?！?p> 老太太腳步一頓，回頭望向我的方向，我知道她盡力看向我，她聲音顫抖：“你來自20世紀嗎？”
我愣了一下，坐在她肩上搖搖頭：“我是21世紀的，2039年?！?p> 她好像突然呆住了，眼神中那一團火猝然熄滅，像是被一盆冰水直直地從頭上灌下去，手腳發(fā)冷，故作鎮(zhèn)定地說：“這樣啊……”
我坐在她肩上，沒有多問。
她的肩在輕顫，像來自地殼深處的震動使沙石覆蓋的地面發(fā)出隱忍的悲慟的戰(zhàn)栗，而她的血液在凝結(jié)，心臟在土崩瓦解。她莊嚴肅穆的外殼層層疊疊下，只剩下余溫散盡的灰黑色炭灰。
她叫徐瑾，太皇太后。
我驚了，我怎么沒聽說過我朝還有太皇太后？
她說她來的時候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拿的是宮斗劇本。她是1998年穿來的，那時候她正沉迷看小說，第二天和人打架，頭上挨了一棍子，暈倒之后就來了這里。
徐瑾也曾想像小說中一樣，穿過來之后解鎖金手指，走上人生巔峰，但她沒想到宮斗劇本會這么難。
“為了做任務(wù)，”她掀起袖子，給我看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密布在長著皺紋的蒼老皮膚上，像干裂的土地上網(wǎng)格一般深深的罅隙，“我陷害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陷害?！?p> 我垂眸望著，不知該說些什么。
徐瑾深吸一口氣，還是儀態(tài)萬方：“最后我從一個小宮女，變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p> 她看向我，眼神冷漠得令人膽寒，她的眼神中有一種一步一血路走出來的野蠻與堅韌：“我殺了好多人，每天晚上都做噩夢……我厭倦了，然后我殺了我的系統(tǒng)，來到山里清修。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很少有人知道還有我這個太皇太后?！?p> 我頓住了，感覺自己遇到一個不得了的角色，九敏，她為什么要對我這個善良可愛人畜無害的小系統(tǒng)說這些？除了丞相我沒害過任何人，那是他擅自來追查我的行蹤我才不得以而為之的。
畢竟我是一個系統(tǒng)，維護劇情是我的本職工作，怎么能任由他破壞劇情發(fā)展呢？
再說，我也不想被銷毀。
徐瑾眼神柔軟下來，這是一種帶著佛性的被歲月打磨過的眼神，她帶著我往山林中走，問我：“你的宿主呢？難道系統(tǒng)不會被殺死，只是在別處流浪嗎……”
“系統(tǒng)是會被殺死的，”我說，“宿主死了，系統(tǒng)也會消失，所以我的宿主和我解除了關(guān)系，然后……她死了……”
徐瑾有一瞬間的愣神，喃喃自語道：“可以解除關(guān)系？我的系統(tǒng)為什么沒有告訴我……”
它沒有告訴你，固執(zhí)地賴在你身邊，然后被你殺死了。
我想它也是個新生的系統(tǒng)吧，可能徐瑾是它的第一個任務(wù)。只有新生的系統(tǒng)才會這么急功近利，因為怕被銷毀。也只有新生的系統(tǒng)才會像這樣對第一任宿主充滿依賴，因為她是我走出那個虛無的世界后看到的第一個人。
原本只有我一個人失神，回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失神了。
徐瑾仍舊敲著她的小木魚，那孤獨空洞的聲音在灰暗的寺廟里回響，她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了。
我猜她原本要帶我出去散心，回來之后再問我佛祖在哭還是在笑，而今她也迷茫了，一生待在寺廟里，還不是連自己都看不透？
我掛在冰冷的房梁上，這是一年四季陽光都難以啟及的地方，這是寺廟里微弱燭光難以到達的地方，這是一片死寂的暗沉，被木梁散發(fā)的梅雨季節(jié)的腐朽氣味籠罩著。我垂眼望向佛祖，他的眉眼依淚潦草，依舊是八字一樣低低地向下垂著，與先前沒有什么分別。
也許這是我情緒的外化……
？
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一個系統(tǒng)，談什么情緒……
又過了很久，不知有多久，只是房梁有些松動了，我趴在那兒總擔(dān)心自己會掉下去。我找徐瑾幫我把房梁修修，她拄著拐杖，瞇眼往上看，聲音很微?。骸拔沂菦]力氣修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庇谑俏抑坏每刂浦粋€木匠來，費了好大勁修好了我的房梁。
徐瑾老了。
她的腳步虛浮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在走路時發(fā)出噔噔噔的鼓點一般的聲音，而是像踩在棉花上似的，發(fā)出一絲絲似呻吟般的輕響。
有一天，這棉花摩擦般的輕響突然走近我了。我半睜開眼，垂頭望向房梁下伸著脖子往我這邊看的徐瑾。
“有個人來了……”
“你去看看吧……”
我很累，劇情沒有推進，我沒有辦法得到獎勵，現(xiàn)在我全身沒有一點力氣，我猜我離消失不遠了。
我翻了個身，放任自己從房梁上摔下來，重重砸在地板上，我平靜地聽著地板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反正我沒有感覺的。
好像有點飛不動了……
我慢悠悠地往外飛，飛過雜草叢生的門頭，幾十年前我來這兒的時候，這里雜草遍地，而今徐瑾老了，我也快不行了，這里還是雜草遍地。
在門口，我看見一道青色衣衫的身影，她對我笑：“統(tǒng)子，我回來了，想我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