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齊慧容（2）
我這才明白了，太后看我們就像看那群魚一樣，她有閑情逸致看我們爭斗，也能隨手把我們除掉。
那以后我開始不務(wù)正業(yè)，我聽小曲兒、養(yǎng)男寵、一擲千金，太后和丞相都很是滿意。
我與許多人互訴衷腸，耳鬢廝磨；我流連花叢，紙醉金迷；我把那些關(guān)于我的罵名當(dāng)做笑料來聽；我不在乎那些男寵是否當(dāng)面一套背面一套，也不關(guān)心他們的苦澀心酸。
我這一生冷心冷情，自私自利。
這是太后教我的呢，把一顆真心剖出來的，那叫傻子。
十九歲那年，我去聽聽小曲兒喝喝花酒，在后院里看見一個重傷昏迷的公子。
老鴇陪著笑說，這是剛來的。
我哪里不明白，這就是他們隨意撿來的。
之后我再去時，他已然痊愈了，老鴇叫人把他綁起來扔在柴房里，說他一點都沒有眼力見兒。
我推門進(jìn)去，他瞪著我，他的眼睛好像一對寶石，我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眼睛。
我覺得熟悉又想不起來。
我甩給老鴇一張銀票，叫人把他綁回了長公主府。
他是我花三十兩買的，我說：“以后你就叫三十兩，不管你以前是誰，現(xiàn)在只是三十兩，明白了嗎？”
他眼神微動，沒有說話。
三十兩肯定是有過往的人，他的身份也不簡單，從他舉手投足間都可以看出一份矜貴，但我不在乎他會不會給我?guī)硎裁次ｋU，我只知道他的眼睛很漂亮。
一晌貪歡之后，恍惚間聽見三十兩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翻了個身，沒有睜眼：“記得什么？”
那邊沉默了，我沉沉睡了過去，轉(zhuǎn)頭便把這事忘了。
二十一歲這年，我發(fā)現(xiàn)丞相的女兒竟然是報社的幕后東家。我辦事總要有人打掩護(hù)，樓青青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我又擔(dān)心她會向丞相告密。
她嗑著瓜子，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給錢，我辦事，和其他人沒關(guān)系。”
我奇怪她為什么不站在丞相那一派，她說不想惹事。
太后，我找到你的知己了。
我的確有些沉不住氣了，因為齊垣開始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我擔(dān)心有一天他會把我也除掉，但沒想到他先我一步，我在秋獵那天派了刺客，而齊垣竟然早已安排人埋伏好了。
這大概是樓青青說的“我預(yù)判了你的預(yù)判”吧。
我想，這一局，我徹徹底底的輸了。索性和齊垣兩敗俱傷，我連夜出城，召集了這些年埋伏在京城周圍的兩千精兵，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當(dāng)我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刻，絕望籠罩了我，甚至一時間忘記了腿部傳來的劇痛。
刀光劍影在我眼前閃過，我望著頭頂慘白的天，腦中也一片空白，我輸了。
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三十兩在我身邊，我被安置在一戶普通人家。
三十兩見我醒了，眼里溢出了收不住的驚喜。
他的眼睛很透徹，很漂亮，眼里只有我。
我想起身下床的時候，三十兩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這一下我心里也亂了，隱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他試圖阻止我，勸我再休息一會兒，我甩開他的手，強(qiáng)撐著下床，卻滾到了地上。
我的腿廢了！
怎么可能呢？這不可能呀！我前不久還騎在馬上，還在京城繁華的長街上奔跑，我穿過人群去看河里的花燈、天上的煙火。
三十兩要來扶我，被我推開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最后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我冷靜下來之后，抓著三十兩的手，讓他幫我去報仇。
他問我要殺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好恨，也不知道應(yīng)該恨誰。我突然想到一個看我笑話的局外人，我說：“相府二小姐，樓青青?！?p> 他說好。
三十兩問我記不記得十二年前，燕國有一次派使團(tuán)去求和，那時還想送去一個質(zhì)子，是燕國的三皇子燕云。
我不記得，我只記得十二年前籠罩著雪地的一片冷冷的天，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跪到腿沒有了知覺，渾身都在發(fā)抖。
可我忘了是為什么而跪的，我的記憶在那場大燒之后每況愈下。
燕云說了很多，說他當(dāng)年被父皇嫌棄，他父皇不愿進(jìn)貢錢財，才想把他送走為質(zhì)。他早已在皇宮里受夠了欺負(fù)，早已不想再呆在那個地方，他很感激我當(dāng)年請陛下把他留下來，雖然陛下沒有答應(yīng)。他說父皇因為外交失敗，發(fā)了很大的火，他在皇宮里被兩個哥哥逼得根本過不下去了。他被兩個哥哥追殺，逃到了齊國。
我點點頭說，我記得。
燕云很高興，眼睛里都亮了亮，承諾一定會帶我平安逃走。只是燕國那邊還有他兩個哥哥，現(xiàn)在去不安全，他說我們在這座村莊里暫避一段時間，等他處理好燕國的事情就能回去了。
我知道他插手我的事情會很危險，但我不在乎，我開始想逃走之后我會不會有一天東山再起。
我這一生冷心冷情，自私自利。
有時他會帶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著農(nóng)人們在田間勞作，小孩牽著牛，婦人們一邊剝豆子一邊聊天。
他似乎有些認(rèn)命了，覺得自己已經(jīng)斗不過那兩個哥哥，問我，以后我們也過這樣的生活怎么樣。
我點點頭，笑著說好。
摸著身上的粗布衣衫，我垂下了眼睫。
那道宮墻其實不高，它沒有把我困在宮闈里，是我為自己編制了牢籠罷了。我貪戀權(quán)力，貪戀富貴，讓一道宮墻困住了我半生，我過了二十年錦衣玉食的生活，戒不掉了。
我沒有想到樓青青會費這么多心思來報復(fù)我，她做了這么大一個局，就連垣兒也成了她的棋子。
逃走前燕云把我送上驢車，那是我們最后一面，以后都不會再見了。
被樓青青帶走后，這一路上我?guī)缀醵荚诨杳浴Ｗ詈笠惶焖行盐?，說要送我去和親。
她好狠，我早該知道不能得罪她的。
再醒來的時候，我坐在一輛馬車?yán)铮赃吺俏也徽J(rèn)識的一個小宮女，她說我正在和親的路上。
和親？
和燕國的三皇子嗎？我記得他，十二年前我見過他，他的眼睛很漂亮。
到了燕國之后，我和一個人成親了，是誰呢？我記不起來了。在燕國皇宮里的那段日子，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下雪了，我推著輪椅沖出了房間，有人跟我說，燕國的雪景很漂亮，肯定比齊國皇宮里那一夜的雪漂亮。
是誰說的呢？
我不記得了，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回去之后我又睡了好久，有人在床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本來就瘋，這次發(fā)燒又傷著腦子……”
“可惜紅顏薄命……”
好吵啊，但漸漸安靜下去了，只剩下一片綿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