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溫鏡升了官,請上京城的權(quán)貴同慶。
赴宴路上,樓青青遇見了胡居安,后者表示他不權(quán)也不貴,不知怎么被請了來。
樓青青沉吟片刻道:“可能是想讓你來扭秧歌助興吧。”
漫山的楓葉燒起來了似的,紅得叫人心悸,樓青青看了看這片轟轟烈烈的紅,恍惚間想到了她的一襲紅衣。
徐慧容,真的死了嗎?
樓青青前些日子還讓負(fù)責(zé)《京城晚報》的人報道了徐慧容的死訊,向人們坐實了她已故的事實,用以向小皇帝投誠,表示丞相府的順從。若徐慧容還活著,這無異于落井下石,算是阻斷了她的后路了,從此她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地出現(xiàn)在公共視野。但相府幾十口人,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候,誰顧得上一個失了勢的長公主呢?
溫鏡在山腳下的莊園設(shè)宴,和各位大人們舉杯歡飲,人們一改往日態(tài)度,恭敬地奉承著這位平步青云的探花郎。
好幾家老臣帶了女兒來,他們是上一批老臣,從政變中幸存下來,個個如履薄冰,急著抱大腿。
溫鏡從容應(yīng)對。
幾個月過去,早已看不出當(dāng)時的局促。
京城果然是個吃人的地方。
溫鏡建議游山,老大臣們相視一眼,表示他們已經(jīng)老了,走不動了,讓他們的兒子女兒去吧。
于是男的稱兄道弟,女的搔首弄姿。
胡居安說他們好像一群妖魔鬼怪。
樓青青搖搖頭:“這,就是人間?!?p> 一行人沿著山間的小路走,風(fēng)吹過樹梢,林深處傳來泉水叮咚,如佩環(huán)相撞,頗有意境。
如果沒有這群阿諛奉承的嘴臉,此行是極好的。
世家小姐公子們已氣喘吁吁,紛紛停下來休息。溫鏡取出一張帕子,為樓瀟瀟擦了擦鬢邊的薄汗,回過頭看了樓青青一眼。
“明白。”樓青青拉走數(shù)著石階的胡居安和嗑著cp的絮絮。
溫鏡回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拉上滿臉通紅的樓瀟瀟走了。
胡居安喃喃著:“勞動人民是真的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的?!?p> 樓青青問道:“什么?”
“你知道我們剛才走過多少級石階嗎?九百八十二級。在這個沒有電力的時代里居然可以鋪出這么長的梯道來?!?p> “對,所以必須有人改變這個時代?!睒乔嗲嘣诹珠g漫無目的地走著,聽著腳下落葉的沙沙聲,好像是無力的呻吟,“我來之前隨手翻了一下這座山的歷史。這座山從上一個王朝開始,就作為貴族玩賞游樂之地,當(dāng)時的皇帝征用一百六十多名農(nóng)工,把山上其余的雜樹伐盡,種上紅楓樹。農(nóng)工中餓死累死的有二十多個,耗資一千兩白銀?!?p> 胡居安民了抿唇,看那漫山遍野的紅楓葉,紅得像血染的一樣。
“你知道一千兩白銀是什么概念嗎?”樓青青牽著胡居安的衣袖,往楓葉更紅處走著,“溫鏡這次去南方賑災(zāi),撥得的賑災(zāi)銀只有五百兩;我爹一年的俸祿,只有五十兩;而一兩銀子足夠一戶貧苦人家一年的糧食?!?p> 泉水叮咚聲越發(fā)清晰了,像那鮮紅的楓葉林在滴血似的。
樓青青看了眼面色沉重的胡居安,繼續(xù)道:“后來,又要搞梯道。動工期間,累死五十多個人,失蹤十多個,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逃走了,還是在山里被野獸吃了?!?p> 樓青青指著楓樹后泛著寒光的石階,問道:“你現(xiàn)在還覺得那是偉大的奇跡嗎?”
胡居安沉思許久,坦然道:“我不知道。它是血腥黑暗的,但也凝聚了勞動人民的智慧成果,它所使用到的技藝和包含著的工匠精神,都是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它太矛盾了,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定義它?!?p> “嗯,你說的對,也是這么回事兒。”樓青青牽起胡居安繼續(xù)走,留下原地迷惑的絮絮。
“不過今上倒是很節(jié)儉啊?!焙影驳馈?p> 樓青青翻了個白眼:“那都是我爹教的。我爹年俸五十兩,四十兩都?xì)w姨娘管。你知道我爹為什么喜歡種樹嗎?因為他買不起花?!?p> 胡居安委屈巴巴地說:“你仿佛在暗示什么。”
“嗯?”樓青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說這個。沒事,咱倆以后各自財產(chǎn)自由,我也不會管這管那的……不對!絮絮還在呢!你怎么說這個!”
絮絮:那我走?
樓青青紅著臉快步走到前面。
胡居安對絮絮道:“絮絮,你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看到哦!”
說罷,轉(zhuǎn)頭去追樓青青了。
絮絮:我很多余?
行至樹林開闊處,有一小澗,流水潺潺,波光浮動,寬兩米,深……目測不出來,折射了。
水面上突然閃過一道鱗光。
胡居安:“那是啥?”
樓青青:“好像是魚?!?p> 胡居安:“能吃嗎?”
樓青青:“貝爺說很好吃?!?p> 胡居安:“真的嗎?”
樓青青:“你要相信食物鏈頂端的男人的話?!?p> 二人相視一笑。胡居安找了根長棍,向絮絮借了把刀,把棍子削尖了,擼起褲管走到河里。樓青青堆撿了一堆石頭,在水里圍了個小小的圈子。
胡居安:“有用嗎?”
樓青青:“貝爺說有用,你扎到魚的話,把內(nèi)臟給我啊,我要個餌?!?p> 胡居安:“明白?!?p> 一道黑影從胡居安腳邊竄過,沒刺著。樓青青上前去拿過了矛:“你別對著它扎,你向下扎呀,你初中畢業(yè)了嗎?我來。”
又一條魚從樓青青腳邊游過,沒刺著,胡居安上前去拿過了矛:“它都游過去了,你扎個寂寞哦,你反應(yīng)太慢了。我來?!?p> 絮絮在岸上,憂心地提醒樓青青別被水底石頭擦傷了腳,站穩(wěn)別摔著。
許是風(fēng)動林梢,樹葉發(fā)出一串沙沙聲。
樓青青正琢磨著魚會從哪兒游,突然間天旋地轉(zhuǎn),被胡居安推到了一邊,兩人齊齊摔到岸上。
回頭一看,一人拿著刺刀站在河里,利可斷金的刀刃劈在河底的砂石間。
刺客抬起頭,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緊盯著狼狽的樓青青,從石縫間拔出刀來,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狠狠刮在兩個人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