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方的夏天很是難過。
氣候悶,教人喘不過氣,天上厚重的一片云,像是要壓下來似的??諝庵袕浬⒅鴿駳?,不多時又要下雨。
夏天雨水多,只是最近雨下的確是太頻繁了些。
農(nóng)人們看了看天,披上了蓑衣。
一行車隊從田間的道路經(jīng)過,在濕漉漉的土地上壓出了一串車輒。
溫鏡坐在隊首的馬車?yán)?,心中不安,因為后面幾輛里裝著的,是派去賑災(zāi)的銀錢。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他途經(jīng)幾處鄉(xiāng)鎮(zhèn),民風(fēng)純樸,但難保不會有土匪流寇。
車隊隨行的士兵,都是小皇帝挑的,實力強悍,只是日舟車勞頓,此時也有些精神萎靡。
“溫公子,再走兩公里就是驛站了?!?p> “好?!?p> 溫鏡微微松了一口氣,到了驛站,就不用擔(dān)心銀錢了。
車隊又行了一刻鐘,溫鏡正閉目養(yǎng)神,忽聽得外邊一聲大呵,馬車停了下來。
他掀開簾子一看,一群土匪將車隊團團圍住。
這群土匪有五十多人,上至六十多歲,下至十多歲的都有。手上拿著大刀,鐵耙之類,兇神惡煞。
溫鏡瞬間臉上沒了血色,他隨行的護衛(wèi)就二十個,又奔波許久,哪里能應(yīng)付這群土匪?
土匪頭子舉刀指向溫鏡:“車?yán)锸鞘裁础?p> 溫鏡暗自用力捏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突然急中生智道:“都是些茶葉,我去南方送貨,幾位可否通融一下?”
說著取出一沓銀票,走出馬車,雙手奉上:“可否給我們行個方便?小本生意,茶葉不能久擱,路上壞了,我們得賠進去不少錢?!?p> 土匪頭子一把搶過銀票,又伸手在溫鏡面前晃了晃。
溫鏡一臉為難:“這……真沒有那么多錢了,我們跑一趟貨也掙不了幾個錢,您這樣……我們沒辦法回去交差不是?您通融一下……”
“*!別跟老子扯這些有的沒的!”土匪頭子一口唾沫啐在溫鏡臉上,伸著頭活只叫囂的公雞,扯著嗓子吼道:“老子管你們怎么交代?!你們吃飯,老子不吃飯?!把錢都拿出來!”
溫鏡低下頭去,抬手抹掉唾沫,眼下一片陰翳,最終還是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輕飄飄的錢袋子,遞了上去。
這是他一個月的俸祿。
土匪頭子一掂量,臉上滿是譏諷:“就這么點?糊弄鬼呢!”
四周的土匪紛紛起哄。
溫鏡站在人群中心,面無血色。土匪惡毒的譏諷、護衛(wèi)們尷尬的沉默、錢袋子里清脆的金屬相撞聲,讓他覺得尤為刺耳。
他想到剛拿到俸祿那天,冰涼的銅錢在他手里被捂得滾燙。他去買了只漂亮的狼毫筆,然后把剩下的錢小心翼翼的裝進布料結(jié)實的錢袋子里?!岸.?dāng)叮當(dāng)”的聲音像敲在他心尖兒上,叫他打心底里歡喜。他去逛了市集,合計著與樓瀟湘的婚事,他想等湊夠了錢,還需要許久,便細(xì)細(xì)地看過了聘禮,卻一樣也沒買。他怕保管不當(dāng),舊了,壞了。他要等錢攢夠的那一天一齊買下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將樓瀟瀟娶回來。
現(xiàn)在“叮當(dāng)叮當(dāng)”的聲音也敲在他心上,從土匪頭子的手中傳來。
他想到求學(xué)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他周圍的學(xué)子們有高門廣戶的,有書香門第的,他們儀表堂堂走路帶風(fēng),就連站在那,輕輕看上他一眼,便有高人一等的意味。
溫鏡牙關(guān)在顫抖,眼里漫上血絲。
他低著頭,沒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去看看車?yán)锏降子惺裁?!”土匪頭子一聲令下,十幾個土匪便沖上前去,一把推開攔著的護衛(wèi),打開了車廂,見里面幾口上了鎖的大箱子,便要撬開。
“且慢!且慢!”溫鏡急忙去攔,“這里邊都是茶葉,箱子是封好了的,你們打開了,教茶葉受了潮,這些茶葉都賣不出去了。我們從北邊來,趕了七天的路,一路上風(fēng)吹日曬的,就等著貨送好了,去拿工錢……我主家等著我送到了貨回去復(fù)命。我老母病了,每月都要花一貫錢去看病,我再拿不到這筆錢……就……”
土匪頭子抬腳把溫靜踹倒在地:“老子干啥當(dāng)土匪????。??俺娘死了!餓死了!山上這樣的人多了?。∷麐尩?,就你有娘了?!山上人不吃飯?。?!”
溫鏡忙道:“車?yán)锏某允?,我都給你們,值錢的東西,你們也拿去。這些茶葉我們都得送去,主家要是知道我們沒送到茶葉……我們這群人也沒好下場……”
土匪頭子又要拳腳相向。
溫鏡忙道:“你讓我們送完貨,回來的時候,我們把小費都交給你,行嗎?對方是個有錢的主兒,給他們家送貨,拿的小費都多。我們回來了,就把錢交給你,行嗎?”
土匪頭子略一思索,指著溫鏡道:“你是領(lǐng)隊的,你留下!其他人拿了錢再回來贖你。”
溫鏡臉色變了變,試探道:“我是領(lǐng)隊的,不能留下,不然你看看我們留一個護衛(wèi),可否?”
“你他媽當(dāng)老子傻?!一個護衛(wèi),你會回來?”土匪頭子指著隊末的五個護衛(wèi),“那五個留下,不回來交錢,他們就死定了!”
溫鏡連聲答應(yīng),留下了五人,乖乖交出了所有的財物和食物,不顧其他護衛(wèi)鄙夷的眼光,立即拍馬走人了。
他抬手狠狠地擦著臉,直擦得蒼白的皮膚上滲出了紅血絲。
溫鏡的發(fā)絲隨著馬車顛簸,一晃一晃的。他看著被搶得空空如也的車廂,咧著嘴,居然笑了出來,眼里翻騰著陰霾。
這群土匪沒點眼力見兒,看見了值錢的東西就搬走,也不想想,皇帝御賜的東西是他們碰得的么?
溫鏡從懷里掏出那塊白色玉佩,玉佩上殘留著他的體溫。
他看著這塊幸存下來的玉佩,臉上忽然現(xiàn)出了一絲溫柔繾綣。
他把玉佩放在車簾縫隙間透出的陽光下,萬千世界,流光溢彩,恰似那人眸里的點點笑意,驚艷了流年。
土匪們揚長而車,壓根兒沒料到數(shù)月后,他們被溫鏡一把火燒得連渣都不剩。
京城是一個斗獸場,凡活著走出來的都是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