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凇被姜浯帶進了逍遙殿,摔在了床上,她腦子還沒及得亂姜浯就壓了上來,他攥住她的手腕,兩張臉近在咫尺,他薄唇輕言:“說說吧,挑著日子,故意激怒我是為了什么?”
左凇陷身在床榻里,像是耍脾氣一樣,不說話,直到姜浯松開,扶她坐好,才說:“不為什么,就是我不高興了?!?p> 姜浯的火氣也壓了壓,抓住左凇的手腕推了推自己,“不高興就像小時候一樣推推人,別冷言冷語,還去明陵嗎?”
“不去,備考?!弊筅昝摿私吹蔫滂簦庾?,“殿下好夢?!?p> 他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走過去,看了她一眼,說:“你今夜就睡這,我今晚有事要出府,這沒人住過。”
姜浯見左凇有些不樂意,“左同儕自視清高,我與你不過友人,沒什么好避嫌的。安心住這吧,有事就叫人?!?p> 左凇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走了,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是在昌博館,很多年前,小左凇還不是昌博館的學子,卻因為是“五人幫”里的一員,一起去去踏青。
小顧墨笙花花腸子最多,到了云夢就要帶著幾個人一起去遠近聞名的登仙樓,說是有個花魁,生得國色天香,常以一襲紅粉漸變紗裙登場,舞得一手好劍,最出眾的該是她的脾氣,只與名劍作伴,只舞《送軍行》。
偏踏青是住在山上,很好,小左凇在牽著別人的手下山的時候一個沒踩穩(wěn)就摔下去了,小左凇也不知道自己滾到了哪里,年紀又小看到樹就去抱也抱不緊繼續(xù)往下滾,等到自己撞到一顆比自己還粗的大樹才迫迫地停下來。
她因著和娘親一起在外祖家,在山上住過一陣子,是有些經(jīng)驗,但華容山四面環(huán)的是水,樹長得也剛剛好,才不像這個,不知道是哪里的深山老林。
她扶著樹站起來,抱著低矮的樹枝,于黑夜中漫行。鋒利的樹杈在黑里滑破了她的華服,劃破了她的肌膚,怕有野獸,她不敢哭也不敢流血,拿破爛布條緊緊捆住傷處。于是小左凇的淚代替血蹚了一地。
突然她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人挖的坑,慶幸是她抱緊了粗樹枝,并沒有摔下去,她憑著僅剩的力氣順著樹枝爬上了樹,在茂密里她被卡得死死的,倒是不容易掉下去。
她不知道她在哪,他們又在哪?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骨本來就弱的小左凇餓了,肚子咕咕咕咕地叫,她抓了把樹葉,湊到鼻間嗅了嗅,想起外祖說過這個沒毒,就往嘴里塞,然而才丟進嘴里小左凇就要嘔出來了,她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塞了回去。
左凇那年才七歲。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左凇身前的樹葉都被她吃得光禿禿地了。她好像看到一片火光,不知道是又病了還是怎么了,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道道憤怒又急切的聲音,再仔細聽——是小夷王。
她無數(shù)次想過她的臺臺找到她該是怎樣的場景,卻想不到找到自己的是姜浯,但她挨不下去了,看著自己腳下已經(jīng)是火光一片,明亮奪目,她往前走了一步從樹下摔了下去。
或許是老天爺憐愛這個天生體弱的小娘子,她是摔在一個青年人身上的,旁邊的人聽到聲響立刻就看了過來,站在前頭的姜浯也圍了過來。
青年人身上的小孩黑不溜秋,衣衫破爛,身上還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道,不像是人,反倒像是野獸。但小姜浯認出了她,沒有手足無措,脫下袍子裹在她身上,將她背在背上,叫人把火把湊近些,就帶著她往山下去。
當時小左凇在他背上哇哇大哭,小姜浯或許是從她爹爹那學了兩句潭州話,很耐心很溫柔地哄小左凇。
那年的姜浯才滿十一歲,卻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是這樣頂天立地的背影讓左凇時至今日,記憶深刻。
“啊……殿下,”左凇不喜歡為難自己,喊住了姜浯,見他回頭才說,“……謝謝。”很輕很輕的一聲謝謝,流緒微夢一般。
姜浯笑了下還是往外走,左凇又說:“我是說十年前的踏青,謝謝你找到我,帶我下山…”左凇欲言又止,最終不再開口,姜浯在門口看了她一會,走了。
然后就有一個女使上來請左凇沐浴更衣,好好歇息,左凇看著琉璃鏡前的自己,身段妙得很,該瘦得清瘦漂亮,該有料的也不含糊,玲瓏有致,曲線妖嬈,氣質(zhì)空靈幽意,當真是白月蘭橈的嫦娥,美得不可方物。
她下了池子,輕聲問:“余一是誰?”
女使沒有半分怔愣,“曾是左幺娘的近衛(wèi),后來左氏因謀逆造反被抄了家,他也被打進了大牢,再后來為王爺所救。左幺娘百日游街的時候,王爺讓他去了,他就日日在左幺娘身后跪行,直到最后一日王爺去了,左幺娘甩了王爺一巴掌,轉(zhuǎn)身投湖了?!?p> 左凇聽笑話似的笑了,風輕云淡,好像經(jīng)受這一切的不是自己,又問:“她死了?”
“外面?zhèn)餮运€活著,傳言她一直在王府里,說……”再往后左凇就沒聽了,她被前面的話引起了思緒,她想起了除夕那晚趙何的話,趙祝臺說他受人之托要找一個一直在王府里的,今年十八的女人,那就是說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找她……
那該是誰呢?
她的臺臺?
還是她的兄弟姐妹?
又或是那個人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懷疑她的身份?
左凇努力鎮(zhèn)定下來,卻不停的叩指,不能,還不能確定找她的人究竟是誰……
而另一頭,趙何還在織蜀錦,和玲瓏樓的待詔一起。玲瓏樓的東家叫玲瓏,明唐人士,而趙何卻知道她姓溫,還是明唐衍親王的王妃。
玲瓏樓的彩云待詔看著,趙何疊放好的蜀錦,面露喜色,“趙少傅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看來,趙少傅婚禮的油水,我們玲瓏樓是撈不到了?!?p> “待詔謬贊了,趙某一個小官,大婚不受禮部管,自然就自食其力?!壁w何看著眼前藍地并蒂蓮金葉蜀錦,腦子里有了大概的設(shè)計,笑曰,“趙某也做不來精細的小物件,還是得依仗待詔,依仗貴樓。”
彩云待詔笑得有些媚,說:“少傅哪是小官?少傅最近可很少請彩云來了,難道不是為了七月的考試?少傅自三年前助夷王爺平定夷洲,就回了燕京,一路過關(guān)斬將摘了魁首。這些年又考過了晉試,再奪了今年的魁首,可不就是晉中第一少傅了?”
趙何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入目是滿架的書,關(guān)上燈滿身都是月,他笑:“少傅再厲害也是少傅,最厲害的還是虞太傅。”
虞太傅虞書涯,帝師,榮帝姜沉的老師,也是姜沉的岳父,他還有一個妹妹叫虞書娉,是國朝三大巾幗女將之一。虞書娉在沙場上認識了少年將軍何勻,后來她嫁給了他,生下了文曲星下凡的何照。
這他娘的也是位人才,三年前去參加了科考,碾壓了當年所有考生,榮帝請他做官,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現(xiàn)在也沒找到人,聽說虞書涯為這事氣得吐了三口黑血。
“少傅與何照同年參加考試,一個拔得了少傅試魁首,一個拔得了春闈狀元,少傅覺著你們二人誰更厲害?”
“我?!焙敛华q豫地一句我,趙何又道,“春闈過去,還有那么多關(guān)要過,想替左氏翻案……呵,自身都難保?!?p> 彩云掩嘴笑,好好一個狀元被他說得好蠢一個,偏偏這位十六歲就,已經(jīng)做了夷王爺?shù)摹败妿煛?,幫夷王打贏了那么多場墨水仗,還真不賴。
“適才,紫鹽給我消息,說王府里的貴人請她明早過府做指甲,少傅可有想傳進去的消息?”
趙何呼了口氣,收起了懶慢,嚴肅許多:“她已經(jīng)進了逍遙殿,很快就會有消息,提點兩句就是?!?p> “是?!辈试瞥w何彎了彎膝,唇上還掛著嫵媚的笑,像一只小狐貍。
彩云走后不久從后面走出來一位中年貴婦,身后還跟了幾個容貌娟麗的丫鬟,貴婦往彩云走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又低頭看正在收拾東西的青年,于是乎彎腰幫他收拾起來,趙何倒不抵制。
收拾好,趙何就扶貴婦坐下,想給她揉肩,又被貴婦拉住,“坐下坐下,把湯喝了,伯母也有話要同你說?!?p> 她倒不是趙何的親屬,是虞太傅的夫人,京城里跟趙何最親近的女人舍她其誰?
趙何乖乖找了把椅子坐下,又看見遞過來的烏雞湯,是他喜歡的,太傅夫人做的也一貫很好喝,他淡笑著點了點頭喝湯,太傅夫人也開口了:“那小娘子是玲瓏樓里的?”
趙何不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太傅夫人卻無端嘆起氣來:“唉,伯母知道你們年輕人青春沖動,但是啊咱們玩歸玩,你可不能對不起你未婚妻啊?!?p> 趙何噗嗤著笑了笑,“您在想什么啊?彩云待詔只是我請來做細小物件的,我們倆清清白白的。”
“真的?”
“千真萬確,趙祝臺這輩子干什么也不可能負了她,不可能誆騙伯父伯母?!?p> “那便好。”太傅夫人看著低頭喝湯的他,笑了笑,“這湯這么好喝,待你的未婚妻回來了,我便教她做,也好增進你們夫妻分別多年的感情?!?p> 趙何看著她的笑容都曉得,她最后教的不會是烏雞湯,“您還傳女不傳男了?我給她做也很好啊?!?p> “也成,你們趕緊成親,讓伯母抱大胖小子要緊!”
元禾里
待詔就是民間手工藝人的意思,之前忘記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