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趙宅,芊辰辰拿出那個黑色的貔貅,拎著黑色的繩子,放到眼前看著,對著外面的光線,貔貅是半透明的,里邊略顯棕色,她不禁想起來和宗政騫堯一起進(jìn)汴京的時候在城外遇刺的那個捕快,當(dāng)時也只有一個貔貅作為證據(jù),其他一無所獲,她皺緊了眉頭,完全想不明白,難道他們是一伙的?
一連幾天細(xì)雨霏霏。
清晨,西徑關(guān)的牢房里,冰冷無比,慕容瀟瀟蜷縮在草堆上,睡夢中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宗政騫堯靠在墻上一夜未合眼,他就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慕容瀟瀟翻了個身,他扭頭看了她一眼,她冷的縮成了一團(tuán),他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地搭在她身上,這塞外的溫度到底不比汴京城,這個女孩大概也沒想到會有這等遭遇,他想起了宮里的郡主,估計她們年紀(jì)差不多,郡主過的可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圓潤通透的小臉,纖細(xì)的手指,哪受過這份罪,女孩都是水做的,活潑可愛、晶瑩透明、聰明伶俐,心里這樣想著他不禁生出些許憐憫之情。
牢頭一大早送來了吃食,不過是粗茶淡飯,饅頭有了些霉斑、咸菜好像是吃剩的又分發(fā)出來,宗正騫堯雖然餓得很,但是他一口都沒動,慕容瀟瀟更是看都沒看一眼,兩個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飯了,看上去消瘦了許多。慕容瀟瀟拿起自己的水壺,伸到牢房的窗戶外,接了些雨水,遞給宗正騫堯,他沒接,她就自顧自喝了些潤潤喉,反正身體有水支撐著死不了。
慕容瀟瀟看著自己身上蓋的他的外衣,想不到這個外表冷峻的人,居然還會關(guān)心人,她在心底哼了一聲,起身拿起衣服遞給了宗正騫堯,說了聲:“謝謝!”
文德殿門口集結(jié)著各位大臣,從寅時等到了辰時才見周全從內(nèi)廷出來,宣布今天不上朝,大家都交頭接耳議論著昨天發(fā)生在狩獵場的事情,眾人紛紛側(cè)目才發(fā)現(xiàn)陳右丞和白左丞今天不在。他們哪里知道,這兩個老臣一大早天不亮已經(jīng)在皇帝的書房里了。
老皇帝顯然昨天夜里沒有睡好,眼圈黑著,一臉的滄桑,兩鬢斑白的頭發(fā)還是被下人打理得光滑服帖,此時正坐在書房的暖炕上,案上一撂的折子無心去看,給地下的兩位丞相賜了座。陳右丞和白左丞只嵌著半個屁股在椅子上,不知是年邁還是驚嚇,陳右丞的手不自覺地哆嗦著,可以看的出,他也是在極力控制著這種哆嗦的頻率,白左丞雖然不哆嗦,但也不敢抬頭,只是低頭盯著地,一動不動。
屋子里的下人都屏退了,只剩下三個人,沉默了許久,還是老皇帝先開了口。
老皇帝瞪著眼睛看著面前坐著的兩位大臣,道:“想必昨天下午發(fā)生在狩獵場的事情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說說你們的想法?!?p> 陳右丞沒有扭頭看白左丞,他分明能感到白左丞投過來的目光,這是先讓他說的意思,他可不這么傻,萬一哪句話說錯了,那可非同小可,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不要亂發(fā)表看法,那是很危險的事情,被拉出去斬立決誅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陳右丞哆嗦的頻率加快了,嘴巴還在一張一翕的動著。
白左丞看他不說話,慢慢地伸過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啊啊啊……”陳右丞仿佛如夢初醒一般,挖古挖古嘴又沒聲了。
老皇帝見他們兩個都不說話,沉聲道:“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聽聽二位的想法,你們今天說的話不會流傳出去,任何人都不會知道,放心大膽地說?!?p> 陳右丞顫巍巍站起身,揖了一下,道:“陛下,您受驚了,您現(xiàn)在很想知道是誰干的,遼國人和金人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不得不防啊?!?p> 老皇帝瞪著他,心底卻在沉思。
白左丞趕忙站起來,說道:“金人生活在邊塞,他們能征戰(zhàn)、善騎射,從小就騎馬射箭習(xí)武,要說這件事是他們干的一點都不奇怪。”
老皇帝拍案而起,道:“遼人、金人就是對我們虎視眈眈,又干不掉我們,早晚都是我們的大敵,我們自己的人呢?難道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人家都快殺到我宮殿的門口了,在我身側(cè),居然一點都沒察覺?難不成有人和賊人共同謀劃此事?我的預(yù)感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這件事,具體是什么人還不得而知。你們覺得呢?”
陳右丞“撲通”一下跪下了,俯首在地,用顫抖的聲音,道:“陛下!老臣失察!老臣失察??!”
白左丞偷偷瞄了陳右丞一眼,也隨著跪下了,說道:“陛下請放心!朝臣們一定盡心竭力為您排憂解難,找出這個幕后主使?!?p> 皇帝在龍椅旁走來走去,顯得焦躁不安。
白左丞悄悄瞄了老皇帝一眼,馬上收回目光,規(guī)規(guī)矩矩跪著,等待發(fā)落。
過了半晌,老皇帝站住了,看了看仍舊跪在臺階下的兩個丞相,緩和了語氣說道:“你們都起來吧!朕想一個人待會?!?p> 二人謝過陛下,白左丞先爬起來,扶起陳右丞,兩人退著朝宮門外走去。
太子一夜未眠,打著哈欠從簾幕后面走了出來,剛一站定,小餅子就來稟告,英王求見!太子擺擺手示意不見,太子妃從后面走出來,和顏悅色道:“太子殿下,這個時候英王來求見,肯定是想來探聽一下消息,太子要是不見,豈不是增加了你二人之間的嫌隙?”
太子聽了,沉思了一下,說道:“請英王進(jìn)來吧!”
小餅子出去了,太子妃揖了揖,退了下去。整個東宮大殿里就剩下太子和英王兩個人,英王見過太子殿下,坐下后,打開了話匣子。
英王看著太子殿下,道:“太子殿下昨晚也沒有睡好?”
太子盯了他一眼,反問道:“怎么?英王睡好了?”
英王嘿嘿奸笑了一下,道:“父皇遇到這么大的事,想必我們做兒臣的都會提心吊膽,不能為父皇分憂,睡的哪能踏實?今早上朝都免了,不知父皇作何想?”
太子微微一笑,道:“父皇正在接見丞相大人,聽他們的意見?!?p> 英王驚訝道:“哦?太子哥哥自從昨天獵場回來還沒見過父皇?”
太子瞪著他道:“昨天回來,父皇受了驚嚇,誰都不見?!?p> 英王點頭,道:“這也在常理之中。哥哥,你說父皇能接見大臣,我二人是不是也應(yīng)該去拜見父皇?”
太子其實不想去,他怕吃了閉門羹,既然英王提醒,自己何不順?biāo)浦?,想到這里就說道:“你我二人一同前往。”他說完剛要起身,英王忙說道:“哥哥不必著急,對了,你說九弟昨天可是在父皇面前繡了一把,他的功夫真是厲害,居然能為父皇擋了那個殺手?!?p> 太子冷哼了一聲,道:“九弟不過是在市井上混的時間長了,不知和什么人學(xué)了些三腳貓的功夫罷了,昨天也是湊巧了?!?p> 英王長出了一口氣,道:“哥哥說的也是,怎么說好像感覺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事似的,還帶了一個功夫了得的護(hù)院。”
太子猛然一驚,道:“你是說老九事先知道會有這事發(fā)生?”
英王忙擺手反駁道:“不不不,哥哥,話可不能這么說,就是好像而已……好像。再說了,有了這次的事,老九也可能被父皇允許,上朝參與政事,這都是我聽那些朝臣議論的,呵呵,聽他們說的?!?p> 太子握著椅子扶手的手拽得更緊了,緊的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自己都不自覺,只是眼珠子要迸出來一般,許久才緩過神來,英王只是在一旁小眼睛溜溜轉(zhuǎn)觀察著太子的反應(yīng),一言未發(fā)。
西徑關(guān)監(jiān)獄一大早上犯人都被趕去了護(hù)城墻干活,成堆的石頭木料被運上了護(hù)城墻上,將士們指揮著士兵看管著犯人,和泥的和泥、抬木樁的抬木樁、抹泥的抹泥,西徑關(guān)護(hù)城墻上可是人頭攢動、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
吳大將軍在自己的大帳里看著地圖,外面有定遠(yuǎn)將軍在指揮。
宗政騫堯和慕容瀟瀟也在犯人的隊列里。
幾天未進(jìn)食,在和泥的宗政騫堯有點力不從心,鐵鍬拿在手里感覺都非常沉重,別說在攪動那些沙石了,他費力地一下一下攪拌著,抬起放下的頻率變得越來越慢。
他抬起頭看了看,正在往城墻上搬木頭的慕容瀟瀟,這個女孩真是有一股犟脾氣,硬是和男人一起搬木樁去了,自己一個大男人和泥都感到吃力,搬木頭難道能比和泥省力氣?她哪里來的力氣?想到這里,他不禁多瞄了幾眼慕容瀟瀟……
“啪”的一鞭子抽到了宗政騫堯的身上,他只感到后背鉆心的疼,他怒目瞪著那個拿著鞭子的士兵,心里想到要不是為了長公主的事,還能容你在這撒野,也只是想想而已,干活就不會挨打了,他彎腰拿起鍬接著和泥。
慕容瀟瀟挽起了長發(fā),和士兵一樣搬著木樁,雖說是陰天,深秋的天冷的很,但她感到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是汗是汗還是汗,出苦力沒有人會可憐你,自己鼓勵自己堅持向臺階上走著。
臺階上已經(jīng)堆滿了方木樁,圓木頭,根本就沒有柵欄攔著,不知是哪個士兵從中間抽了圓木頭,只見上面的圓木頭咕嚕咕嚕朝臺階下滾去,巨大的聲音傳過來,抬木頭的犯人都慌了神,匆匆扔下手里的木頭朝臺階下跑去,慕容瀟瀟正聚精會神走著,聽見聲音一抬頭看見滾下來的木頭,先是愣了一下,有人從上面下來撞了她一下,她才反應(yīng)過來,眼看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犯人要被木頭壓住了,千鈞一發(fā)之際,她上前一下拉起那個人,朝邊上扔去,只感到自己的腿鉆心的疼就昏了過去。
滾落的木頭散落了一地,眾人驚魂未定,有幾個受傷的在地上躺著,大家圍了上去,臺階上和臺階下出現(xiàn)了幾處人扎堆的現(xiàn)象,士兵馬上沖上去拿起鞭子抽著圍觀的人們。
定遠(yuǎn)將軍后面跟著幾個將士正在查看修筑情況,一個陪戎校尉慌里慌張跑過來,喊道:“將軍將軍,那邊出事了?!?p> 定遠(yuǎn)將軍順著校尉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亂做一團(tuán)了,他抬腳朝出事的地方走去。
宗政騫堯怒視著將士,沖上去一把奪下他手里的鞭子,用鞭子指著他喊道:“干什么你?看不到出事了,還不救人?”
拿著鞭子是一個翊麾校尉,他手里的鞭子被搶了,更是怒火中燒,飛起一腳朝宗政騫堯的腹部踹去,宗政騫堯紋絲未動,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腳踝不松開,校尉疼的咬牙切齒,想收回自己的腳,又不敢使勁往回扯,他彎腰從自己的腰間抽出刀,朝對面的宗政騫堯脖子砍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宗政騫堯一用力輕輕擰著他的腳踝,校尉整個人以被抓的一條腿為軸,轉(zhuǎn)了一個360°后,身體朝人群飛去,人們立刻朝后退著躲閃著,只聽得“撲通”“刷”“呲呲呲”幾聲響,墜地后滑出去十多米才停下來,他想站起來,哪成想被宗政騫堯抓過的那只腳剛一著地他就“哇哇哇”大叫起來。
宗政騫堯把傷勢較輕的人扶到一邊,查看傷勢,叮囑人們不要亂動,傷勢較重的他囑咐大家先不要動,打發(fā)幾個人去找樹枝扎樹兜。從臺階下一路向上走著,上了十多階,他扒開人群,看到了地上躺著的慕容瀟瀟。
宗政騫堯馬上蹲下去,他托起她的頭輕聲呼喚著她,慕容瀟瀟沒有反應(yīng),情急之下,他一個人拿起鐵鍬朝臺階下的林子跑去,來到林子里選了兩棵手腕粗的樹,用力砍斷,砍去樹杈,截斷,又找了一些結(jié)實的灌木砍下來,用力把自己的衣服扯成長條,成橫條狀把灌木綁在兩根手腕粗的樹干上,一路大喊著:“讓開!讓開!”飛奔到慕容瀟瀟面前,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人趕忙上前和他一起將慕容瀟瀟抬到樹兜里。
宗正騫堯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蕭寒”男人答道。
“你是遼國人?”宗正騫堯盯著他看。
“是。”蕭寒遲疑了一下,答道。
宗正騫堯也沒別的選擇,救人要緊,顧不得別的了,就是抬到高柳也要十多里地。沒有人手自己也干不了。兩個人抬起慕容瀟瀟朝山下走去,才下了幾節(jié)臺階,一聲斷喝響起:“站住!”
宗正騫堯和蕭寒嚇了一跳,是定遠(yuǎn)將軍帶著人來了,剛才那一聲斷喝正出自定遠(yuǎn)將軍,他已經(jīng)視察了下面一些被砸傷的犯人。
定遠(yuǎn)將軍來到樹兜前,看了看里面的慕容瀟瀟,道:“干什么去?”
“去高柳,找醫(yī)官?!弊谡q堯冷聲道。
“你們現(xiàn)在是犯人,除了在這里干活,哪也不能去。”定遠(yuǎn)將軍不容辯解的語氣。
“我們不是犯人?!弊谡q堯冷透骨的聲音。
“我不想聽你狡辯。把人放下,去干活!”定遠(yuǎn)將軍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刷”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宗正騫堯慢慢放下了樹兜,他的手攥成了拳頭,眼珠子迸出來,胳膊上的筋一鼓一鼓的。
蕭寒從他走上來,輕聲道:“兄弟,這里是隘口,兵強(qiáng)馬壯?!?p> 宗正騫堯低聲道:“我要見都尉大人?!?p> “誰也不行?!倍ㄟh(yuǎn)將軍湊近他臉龐低聲說道。
脖子上的刀用力往下按了按。
蕭寒扯了扯他的胳膊,往城墻上一努嘴,道:“你看那些弩箭,我們可沒有好果子吃?!?p> 宗正騫堯一抬頭,他才發(fā)現(xiàn),城墻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個個士兵,手里拿著弩箭,弩已拉開,隨時射箭。
他原來以為沒有人看管,實際城墻里安排了成千上百的暗哨,準(zhǔn)備隨時應(yīng)對突發(fā)事件,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抗,如果出手瞬間就會被射成肉葫蘆。
宗正騫堯慢慢朝自己干活的地方走去。
定遠(yuǎn)將軍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對身旁的士兵說道:“把這個人抬到我的大帳去。讓醫(yī)官給她診治?!?p> 太子和英王來到皇帝書房門口,看見趙九從書房出來。
兩人面面相覷。
趙九來到跟前,揖道:“見過太子殿下,英王殿下?!?p> 太子急道:“九弟,父皇找你說什么了?”
英王看著他沒說話。
趙九淡然道:“不是父皇找我,我就是一大早來看看父皇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p> 英王笑道:“還是我們的九弟想的周到,難怪父皇會喜歡你?!闭f著撇了一眼太子。
趙九道:“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子,但和你們比起來,我只是庶出,哪里有二位哥哥的身份尊貴。我先告退,二位哥哥請!”
趙九說完,朝外走去,英王轉(zhuǎn)身望著他的背影,嘴角不經(jīng)意地撇了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