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觸水,夏雨蟬梔。微風(fēng)拂過,我坐在長廊的搖椅上發(fā)呆。望著眼前一簇簇夏雨過后盛開的鳶尾花,搖著手里流螢扇。
天氣悶熱的很,仿佛給這宮墻里罩上了厚厚的籠屜,我搖著腳,哼著小時(shí)候阿娘總教我的民謠。
“娘子,”念娘喚我,“天氣這么熱,婢子給娘子去取些冰來吧?!蔽冶犻_眼睛,漫不經(jīng)心,“李弈不是說莫上宮怕熱,怕不是冰窖里的冰都送到永安殿了吧?!蹦钅镆粫r(shí)語塞,頓了頓,又說:“那婢子去叫人做冰酪吃吧,娘子最愛吃桂花味的了?!蔽覔u了搖頭,無精打采的又闔上了眼睛。念娘發(fā)覺了我的不對,輕聲安撫我說:“娘子別太把殿下的事放心上,殿下定是有事耽擱了。”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無云的晴空,腦海里三日前的場景逐漸浮現(xiàn)。
三日前,燈火萬里,萬州同賀,正值燈節(jié),萬民同賀,張燈結(jié)彩。被圈著的日子太難受,這么好的節(jié)日,居然也要被剝奪去,李弈讓顧三清來告訴我收拾收拾,下午準(zhǔn)備入宮去赴宴。
一時(shí)間不知是喜還是憂。
喜么,自然是可以見到皇后娘娘。娘娘雖為六宮之主,居上位尊賢,但私下里確實(shí)個心理年紀(jì)同我一般大的頑童。她同我一樣,也是及笄之年嫁人,不過同我不同的是,初嫁后陛下就待她很好,直至如今二人仍相濡以沫。這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照例換好華服,宮中宴席上陛下都會宴請宮中四合親俯,人多口雜,規(guī)矩是在所難免的,這也是我不愿意去宮宴的原因。
我踏出殿門,瞧見顧三清站在門口。“王妃,殿下在后面的馬車上,您先上這輛?!蔽倚闹敲?,他同莫上宮坐一處去了。我沒說破,攙扶著他的胳膊坐上了馬車。
一路的顛簸讓我闔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市井的喧鬧聲,馬車漸漸緩慢。我掀開車簾,發(fā)覺馬車已行到市中了。今日是上元節(jié),燈籠遍布街中,街景里人頭攢動,商販處生意紅火,人人都在為晚上的燈市做準(zhǔn)備。我放眼瞧著著滿目繁華,憧憬而又奢望。馬車沒有駐足,緩慢駛過市中。李弈的馬車緊隨其后,我向后瞧了一眼,又坐回了原處。
過了街市,就離皇宮不遠(yuǎn)了。馬車靠下,我緩步下車,后面的馬車也停在了旁邊。李弈下車,回顧小心攙扶著身后的莫亦寰。我轉(zhuǎn)過頭,看見念娘正在望著我,我明白她的意思,沒有做聲。娘娘身邊的姑姑走了過來,帶我們向?qū)m里走去,宮中規(guī)矩,正妻和側(cè)妃是不能同行的,所以李弈松開了莫亦寰的手,走到了我的身旁。一路上,聞著宮中琵琶的清香,穿過長廊,走到了正殿的門口。我們行叩拜禮,就落座了。李弈自然坐在我們中間,我居左位,莫上宮居右位。好在我的位置離娘娘的正位不遠(yuǎn),我時(shí)不時(shí)看向娘娘,娘娘對我偷偷微笑著,我心里好受多了。宮娥們陸續(xù)入菜,我瞧著滿眼的山珍海味,卻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念娘瞧見了,在我耳邊輕聲問我:“娘子若是沒胃口可以不動這些,娘子要是想吃點(diǎn)什么盡管告訴婢子。”我環(huán)顧四周,悄悄說:“我想吃娘娘宮里面的糯米丸子?!蹦钅飶暮竺嫱低底哌^去,我在階下瞧見娘娘吩咐念娘跟著姑姑一起走,等著丸子的功夫,我心不在焉地玩著手里的筷子,擺弄來擺弄去。拿起筷托,瞧著上面雕刻的精致的兔子,不一會有玩兒起了裙擺,摸著裙子上精細(xì)的絲線。本來玩的好好的,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我轉(zhuǎn)頭看向李弈,他輕咳了兩聲后就看向了我,用那生冷的語氣對我說:“老實(shí)點(diǎn)?!蔽覠o語,松開了裙擺,端坐在桌子前發(fā)呆。糯米丸子終于端來了,我心滿意足的看了看念娘,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飯畢,剛剛要踏上馬車回程時(shí)姑姑伸手在我手里塞了一個荷包,她說是娘娘自己秀得,剛剛?cè)硕嘌垭s不方便給,還順便叮囑我常來宮里坐坐。我默默記下了,把荷包揣進(jìn)了口袋,李弈依舊向后面的馬車走去,不與我同欒。我習(xí)慣了,任憑他如何如何。
回程沒有經(jīng)過市井,而是繞道走了外城。大概是市井現(xiàn)在張燈結(jié)彩,不方便同行。我想到今晚市井里熱鬧的景象就十分向往,我同念娘說:“今晚咱們?nèi)タ椿舭?。”念娘愣了一下后對我說:“不知今晚能不能出去啊?!蔽掖笫?,回想起了從前偷偷溜出去被李弈發(fā)現(xiàn)被罰禁足一個月的故事。
這么好的燈節(jié),怎么能不看花燈呢?回到府上,李弈同莫上宮一別后,轉(zhuǎn)身向書房的路走去,我跟著他一路到了書房。
“說吧,什么事?”他坐下來,漫不經(jīng)心的說。
“今天是上元節(jié),我想去看花燈?!蔽议_門見山的說。
“不行,”他態(tài)度堅(jiān)決,“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出去。”
我剛要與之爭論,又想到一個好主意?!澳悄阃乙黄鹑グ伞!?p> 他聽聞有些吃驚,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書?!拔也蝗??!?p> “街市可熱鬧了,去年我就因?yàn)椴×藳]看上,今年怎么也得趕上一次吧。而且多好的日子啊,上元燈節(jié)一年一次,錯過了多可惜?!蔽姨咸喜唤^的說。
他大抵是被我吵煩了,終于松口:“讓我陪你看,可以,但你得的等到酉時(shí),酉時(shí)我去找你?!?p> 我沒想到他會答應(yīng),一時(shí)間沒反應(yīng)過來,蒙在了原地。他瞧我沒動地方也沒反應(yīng),抬頭說:“怎么,不看了?”
“看看看,”我說,“酉時(shí)等你??!”我跑出門,向我的房里跑去。
念娘見我笑著回來,立刻圍了上來,問:“怎么了娘子?”
“李弈說可以帶我去看燈市!”我像個孩子一樣和她炫耀,手上的珠釵正在被我斟酌哪一個更好。
念娘聽了也十分高興,急忙給我選今晚適合的衣服。這是我嫁到府上來第一次和他單獨(dú)出去,我為此充滿了期待。
我精心打扮好,等著酉時(shí)的到來。蠟燭一點(diǎn)點(diǎn)燃盡,時(shí)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天暗了下來,逐漸看得清遠(yuǎn)方的燈火了,我知道,他失約了。
我沒了生氣,暗淡地坐在凳子上,時(shí)不時(shí)地望向門外。
“娘子…”念娘想說些什么。
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可是我不需要,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對他報(bào)什么希望的。
我收了收失望的心,重新燃?xì)馄诖瑢δ钅镎f:“走啊,他不來還不允許我們?nèi)チ??走吧,我們?nèi)?,不帶他!正好,有他我還不習(xí)慣呢,再不去,燈市就要結(jié)束了…”
念娘望著我,遲遲不肯答應(yīng)。
我站了起來,拉著她的衣袖說:“走嘛,說不定他有事不來了呢?總不能這么苦等等一夜吧…”說完,我頓了一下。
等了一夜?
我想起來了大婚那日,我就是這樣等了一夜。按照規(guī)矩,新郎沒來挑蓋頭之前是不能掀蓋頭的。于是我頂著沉重的發(fā)冠,帶著不透氣的蓋頭,坐在床上等了他一夜。第二天天亮等來了他在另一個女人房里過夜的消息,那個人就是莫亦寰。她是莫家長女,但是因?yàn)槟以诔捴械匚徊桓撸一屎竽锬锊幌矚g這個姑娘,于是百般阻撓李弈娶她。可是李弈像著了魔一樣,莫亦寰也是死心塌地的想和李弈在一起。按照莫家的地位,莫亦寰是可以謀得一個正妻的婚事,可是為了李弈,她甘愿做個妾室。在李弈的苦苦哀求下,莫亦寰同我一日嫁入府上。只不過是在我拜堂的時(shí)候,她從側(cè)門進(jìn)來了罷,沒有儀式,就這樣嫁了進(jìn)來。李弈封她為上宮,這是僅次于我的位分。我不生氣,因?yàn)槲抑?,是我搶了她的。而這些,都是念娘學(xué)給我聽的。
我早就明白他的心不在我這兒,我還在等什么呢?
越想越心酸,我拉著念娘向?qū)m外走去。看著街上的熱鬧繁華,我心里卻沒有半點(diǎn)開心。越人聲鼎沸,我越黯然失色,像丟了什么似的。
念娘給我指了指不遠(yuǎn)處排著隊(duì)伍的糕點(diǎn)房,“娘子,你愛吃的桂花糕?!蔽铱吹礁吲d極了,連忙拉著她向那兒跑去。桂花香氣撲鼻,沒等包完,我就往嘴里面塞了一塊。伴著桂花的清香,雜著熱鬧喧嚷的人群。
路過寺廟,我進(jìn)去求了一只符,給它掛在門前的樹上。樹上飄滿了形形色色人們留下的愿望,隨風(fēng)飄蕩。我在寺里偷偷替你求了平安,你不知道,只有菩薩知道。我也求菩薩讓你愛我,可是菩薩也幫我不了我。
出了寺廟,我瞧見人群中剎那而過的一雙熟悉的身影,那一對璧人。我順著背影看去,一男一女,如此般配。女子挽著男子的手,眸子里都帶著笑,我看不清男子的臉,但我知道,他的嘴角,也定是洋溢著對女子的喜歡吧。
“殿下…和…莫上宮?”
瞧,念娘也看出來了。我不忍心戳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重新拉起她的手,對她擠出了一個笑容。
承天門上放了煙花,大家都向前擠去,順著煙花許下自己的愿望??墒俏覜]什么愿望好許的,剛剛已經(jīng)求了菩薩,可是我求的,連菩薩也幫不了我。
那雙璧人依舊站在我的視線里,我不自覺的順著人群能一眼望過去。他們二人虔誠的合十雙手,不知在許什么愿望。或許祈求彼此平安,又或許,在祈禱會生一個可愛的寶寶吧。我轉(zhuǎn)頭對念娘說,:“我累了,想回去了?!蹦钅稂c(diǎn)了點(diǎn)頭,帶我擠出人群??墒菬o意間撞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我猛然抬頭,是顧三清。我起初一愣,后來想到,他是李弈的貼身護(hù)衛(wèi),有李弈在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在?!巴蹂彼l(fā)覺我也在這里十分吃驚,大抵也是料到了我看見了李弈和莫亦寰。我沒有應(yīng)他,只是側(cè)身說了一句:“借過?!?p> 我早該料到,這熙攘繁盛,本不屬于我。
回到房中,我讓念娘熄了蠟燭。念娘怕我傷心,執(zhí)意要在帷帳前守著我。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
夜深,聽著屋外的微風(fēng),我忽然覺得這屋中寂靜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刺耳。大約到了清晨我才緩緩睡去,醒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睡到了日上三竿。念娘告訴我,清晨顧三清來過,但是聽聞我沒醒,就走了。我不在意,這三日來,無論是誰來我都遣人告訴說病了,不宜見人,這樣倒是免去了許多麻煩。顧三清倒是每日都來,我知道了他定是被李弈派來的。估計(jì)讓他見我就只會說一些李弈讓他說的冠冕堂皇的話,解釋那日為什么沒有赴約??墒俏疫@些根本就不想聽,我不是鬧小脾氣自私的女人,我明知道他不屬于我,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那是他的自由,我無權(quán)過問。
我緩過神來,同念娘說:“他為什么沒來根本就沒有那么重要了,我早就應(yīng)該猜到他不回來。不過你和我不是玩的挺好的嘛,街市上那么熱鬧,沒他更好。要不是我太累了不舒服,我還能再玩兒一會兒呢!”
瞧著我活蹦亂跳起來,念娘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