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來人正是云開之父,黑祭司云恒。明水音站起身來,向他行禮問安。云恒只掃過她一眼,便問云開道:“她是誰?”云開扶著明水音站了起來,答道:“她是孩兒出門時結(jié)識的一位好友。”云恒這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明水音低下頭去,耳邊聽他問道:“你是從星月谷來的,明墨是你什么人?”
從他的語聲中聽不出任何感情,明水音明知他與星月谷有仇,但不愿欺瞞云開的父親,便直言道:“我是明水音,明墨正是家父?!痹坪懵月扼@訝之色,轉(zhuǎn)瞬間又恢復平靜,冷聲道:“你隨我來。”
明水音答應著正準備跟著走出去,云開上前攔住,急道:“爹爹,她雖是星月谷中人,可年歲還小,與當年之事毫無關(guān)聯(lián),還請爹爹不要傷害她。”云恒并不理睬,率先踏出房門,明水音隨后跟去。云開放心不下,聽明動靜,扶著墻壁也跟了過去。
也不知繞過了多少個彎,明水音只覺越來越冷,水長老縫制的袍子本可以抵御嚴寒,此時仿佛失了作用,周身還是感到了頗為刺骨的寒意。
云恒推開一間石室的門,明水音跟進去后發(fā)現(xiàn)房間正中放著一口冰棺,里面躺了一位女子,三十來歲,容貌清麗,頸間竟然掛著一串五彩玉石項鏈,和自己所戴的一模一樣。
明水音正在奇怪這女子究竟是何人,怎么衣飾和明氏族人也差不多,卻聽云恒道:“你可認識她?”明水音上前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嘴角邊一粒小小的黑痣赫然在目,右手拇指盡頭有一個新月形的疤痕,驚道:“姑姑,我明月姑姑怎會在這里?”
云恒從懷中取出一個月形的玉墜遞與明水音,道:“這是你姑姑臨終時囑咐我交還明墨的,一直以來也沒有機會,你替我?guī)Щ厝グ伞!泵魉艚舆^玉墜,奇道:“當年我還沒出生時姑姑便離開星月谷不知去向,我只見過她的畫像,還有爹爹告訴我她的印記,她怎會到千里之外的昆侖呢?”
轉(zhuǎn)念間想起黑祭司當年逃脫時曾得人相助,疑道:“難道當年是姑姑助你逃離的?”云恒點頭道:“我被關(guān)押在天塔下五百年,不知歲月,直到有一天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闖了進來,時時來和我聊天。十年后她放我出去,說天涯海角,永遠相隨?!?p> 聽到這里,明水音吃了一驚,道:“你說姑姑她不但放了你,還……”這才想起,爹爹曾說姑姑喜歡上了一個外人,便隨他出走,原來云開的父親竟是那個外人。這樣說來,云開是自己的表哥了。
云恒手撫冰棺,目光中流露出溫柔之色,喃喃道:“明月自小就頑皮得緊,她接近我開始時不過是好奇,后來被她哥哥發(fā)現(xiàn),嚴令禁止她再來,她卻偏偏不聽話,依然偷著來看我。她爹爹管束她極緊,整日不得隨意言笑,可能是只有在我面前她才能肆無忌憚、輕松自在吧。漸漸地她喜歡上了我,而我這五百年被困不見天日所積聚下的怨氣也被她感化。三十年前她要放我出去,我本不答應,她卻說要幫我改變族人的命運,并找出凈化玥珠之法。我想到這幾百年來族人無依無靠,不知過得怎樣,終于按捺不住,隨她逃出星月谷。”
見他仿佛沉浸在回憶中,這些話也好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明水音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爹爹平日里也是嚴肅認真、不茍言笑,但有時卻頗為健談,看來爺爺當年當真是管束極嚴,以至于爹爹和姑姑天性開朗,卻又是如此壓抑。
只聽得他聲音漸轉(zhuǎn)低沉,緩緩道:“到了昆侖山,這里是我先人闖下大禍的地方,我想如果不再動用玥珠,要改變宿命,也只有在這里找出辦法了。于是召集族人,修建長樂城,定居于此。我和她在城中的月園居住,后院按著她在星月谷的居所修建,以解她思家之苦。過了一年多快樂的日子,她有了身孕,我當時高興得都不知該做什么了,卻忽然間想起,那孩子既是我的,必然活不到三十歲,心底又重新起了貪念,想奪取玥珠。結(jié)果離了星月谷,沒有外力的壓制,這貪念引得魔力失控,竟還想向童氏一族復仇。她多次攔阻,并筑了冰宮,以萬年玄冰來安神鎮(zhèn)壓。誰料就在她即將臨盆之時,我卻被魔力沖昏了頭腦,誤傷了她,待她誕下開兒后便撒手人寰。她的離世,都是開兒的錯?!?p> 明水音這才曉得事情的經(jīng)過,先是為姑姑的死難過,后又聽他如此遷怒于云開,不由得辯道:“這事怎能怪到云開身上?他那時不過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嬰兒,又有什么錯?”云恒怒道:“如果明月沒有懷孕,我怎么會再起貪念?以她的功夫,要不是有孕在身,我怎么可能傷得了她?這不怪開兒怪誰?”
明水音想起云開曾講過他爹爹待他如何冷漠,他又如何深愛著他,也氣道:“明明是你不好,傷了姑姑,卻遷怒云開,虧得他一心待你,你卻如此不講道理。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父親?”
云恒猛然伸手扼住明水音的脖頸,怒斥道:“你敢這樣對我說話,不想活了?”明水音沒料到他竟會動手,被扼得喘不過氣來,雙手想掰開他的手臂,卻怎么也掰不動。
室外云開一直在聽著二人的對話,知道明水音原是自己的表妹,心中正在感嘆,又聽爹爹提起往事,又為娘的逝世傷心,忽然間聽到爹爹動起手來,明水音已然說不出話,忙沖進門來,順著聲音拽住云恒的衣服,跪下求道:“爹爹,都是我不好,連累娘過世,你殺了我便是,不要為難水音?!?p> 聽他如此說,云恒慢慢松開手,明水音倚著冰棺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息著,云開忙摸過去扶著她,問她怎么樣。云恒冷笑道:“你喜歡她,寧愿拿自己的命來換她?”云開點點頭,毅然道:“孩兒愛她之心,和爹愛娘一樣。只要她平安,要我拿什么來換都行?!痹坪汩L笑數(shù)聲,忽點向他的昏睡穴,云開應指暈倒在地。
明水音急忙查看云開是否受傷了,云恒道:“他沒事,睡一會兒便好了。”明水音聽他語氣又恢復正常,不像方才那般有癲狂之意,不禁扭頭瞧向他,卻見他看向云開的目光里充滿了慈愛,奇道:“你怎么……”云恒伸手撫摸云開的頭發(fā),嘆道:“這孩子打小就這么聽話,我怎么舍得不理他,又怎會因那種編出來的理由而恨他。他可是我和明月唯一的孩子,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護著他?!?p> 見他前后態(tài)度變化如此之大,明水音問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云恒道:“明月去了以后,我便打算待開兒長成后將這全身功力傳與他,使他可以擺脫宿命,好好活下去,找出另外的法子來扭轉(zhuǎn)局面??伤远潞蟊憷p著我,不肯待在月園,非要住到這冰宮里陪我,我趕了他幾次都不行。然后想到這樣下去,等我死后他該有多難過,待知道真相后又該有多自責,于是決定不再疼他,終日只冷冷地對他,希望他能忘了我,甚至恨我,那么到時候他就不會舍不得,也不會難過了。”
明水音聽了心中酸酸的,雖覺云恒想法甚為奇怪,但還是替云開高興,他的父親竟不是那樣絕情,對他的愛竟是那樣的深沉,絲毫不少于他對他父親的愛。明水音道:“你這樣瞞著他,他可是一點也不知道,他小時候曾以為生病了就能得到你的疼愛,還一個人在這雪峰上亂走,結(jié)果凍傷了。”
云恒微笑道:“我終是難以狠下心來不理他,不然早早送他回月園,便沒有這么多事了。我還是希望他能在這冰宮中陪我,哪怕不說話,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也好?!?p> 看著云開沉睡的面容,明水音輕輕道:“他若知道你這般疼愛他,一定很高興。”云恒沉聲道:“答應我,不要告訴他,今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他?!泵魉粜闹辉缸屧崎_再傷心,但想到云開就這樣被瞞著,一輩子不知道他爹爹有多疼他,這對云恒又是多么不公,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答應。
云恒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只要他過得好,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他既然如此愛你,你也愛他,我便放心了,至少以后有人伴著他,他不會再孤單了?!?p> 說完后云恒讓她先到外面等著,明水音知他要將自己的功力傳給云開,急道:“你這樣是不是就……”云恒笑道:“你該叫我什么?”明水音愣了一下,叫道:“姑丈。”云恒搖了搖頭,明水音紅了臉,低聲道:“爹爹?!痹坪氵@才點點頭,又笑道:“想不到明墨那樣的人,會有你這樣拘謹害羞的女兒?!焙鋈粨]動衣袖,一陣風送著明水音到了室外,隨即關(guān)上了門。
在門外等了許久,明水音越來越擔心,忽然聽到里面有人倒下的聲音,忙開門進去,見云恒原本烏黑的頭發(fā)已全部變白,容色蒼老,如換了個人一樣。
明水音扶他坐起來,聽他艱難地說道:“告訴他是你救了他,我因為壓不住魔力而散功,把我和明月合葬在這雪峰之上吧。他三天后便會醒來,擁有長生之力,歸魂術(shù)的詛咒自然消失了。你要看著他,別讓他像我一樣做錯事,答應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清楚了,明水音連聲答應著,只見他頭一低,終于再也不動了。明水音落下淚來,將他身子靠在冰棺上,伏身拜了幾拜,哭道:“爹爹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云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擦干眼淚,明水音到四周查看了一番,見那密室四周是堅石所筑,地面卻是厚厚的冰層,于是暗運靈力移開冰棺的蓋子,將云恒扶入棺內(nèi),再封上冰棺??粗變?nèi)兩人的面容,她的眼淚又涌了上來,本想待云開看過他父母最后一面再下葬,卻又擔心云恒這模樣叫他看了徒增傷感而已,只好念動咒語,分開冰層沉下冰棺,沒過多久地面恢復平整,連一絲痕跡都沒有了。
扶著云開回到他房間躺下,明水音坐在一邊,短短一下午時間發(fā)生了這許多事,這時想來恍如身在夢中。云開已然無事,不知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爹爹不在了會怎樣,不知如何才能幫助云氏族人改變宿命,也不知該如何找出凈化玥珠之法,千頭萬緒無從著手,一時間覺得無依無助,竟想念起爹爹來。
正在沉思中,云煙走了進來,晃了晃她的肩膀,她這才回過神來。云煙問云開怎樣了,明水音只得說自己救回了他,再過三天就沒事了。云煙欣喜異常,笑道:“主公還說沒法子救他,幸好你有辦法,我擔心了好幾日,只怕他就這樣下去。”
明水音望著她的笑顏,心道:“前人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便是如此吧??粗男θ荩犞男β?,仿佛再糟糕的心情都會變得好起來,連這冰冷的空氣都像春天般充滿了暖意?!?p>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云煙聽了聽,道:“是劍哥哥,怎么這樣著急?”只見云劍奔了過來,向她道:“煙兒,不好了,苗壽那廝帶著幾萬人來襲,現(xiàn)已將城團團圍住。主公和少主呢?”轉(zhuǎn)眼間看到云開躺在塌上,忙問他怎么了,云煙微皺眉頭,愁道:“偏偏在這時候來,主公不見了,少主還要三天才能醒來,可怎生是好?”云劍道:“不知他們怎么穿過地獄之門的,還帶了這許多人過來,這次恐怕是得不到你絕不罷休,你可要好好藏在這里不要出去。”
云煙聽后點點頭,忽然腳下一軟,向前斜斜倒下,云劍忙伸手扶住,剛想問她哪里不舒服,只覺肋下一麻,已被點中穴道,昏倒在地。明水音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云煙嘆道:“此事因我而起,不能連累了大家,現(xiàn)今沒有主公和少主,我得趕去處理,他定然不答應,只好如此了。你在這里陪著少主,我去了?!?p> 明水音看了云開一眼,道:“他沒事,這里比城中還安全。既然他暫時醒不了,我會替他守護族人。咱們一起去?!痹茻焺袼粍樱┥韽脑崎_身上取下一物,和她一同趕往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