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彩花開時掉眼淚。她拖拉著朝陽人的拖鞋,往家的方向挪動著自己肥碩的腳。她感到自己大腦好像出了什么問題,時而一片空白,時而又積滿了東西。她已經(jīng)記不起來自己是怎么從那個賤人的手里接過了屬于自己的一千五百塊錢,也記不起自己是否失態(tài),是否有跟余老四道別,自己又是怎么走出了那個皇家園林似的別墅區(qū)的?怎么就開始掉眼淚了?她統(tǒng)統(tǒng)忘了,失去了記憶。但她明明又是那么的氣憤,那么的羞辱,那么的憎恨,實在奇怪。但是,她似乎又從內(nèi)心的最深處認(rèn)定了自己將永不如人,她只是憤恨,單純的憤恨,卻沒有一點點想要改變,想要證明自己的念頭。那似乎是烙在她骨頭里的卑賤,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美好的可能性全都扼殺在自己的內(nèi)心。好像那個雨夜,她在自家的院子里,淋著大雨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將自己埋入土里,跟那群野狗一起。直到,她走進了家門,看到自己的女兒正被抱在丈夫的懷里···那一刻,彩花下定了決心。
老秦家的最后一個孩子,叫做秦海。是個男孩。年紀(jì)比秦禮,秦貌要小,比秦小妹要大,似乎是有四五歲的樣子。之所以說是“似乎”,是因為確實沒人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有多大歲數(shù)。和秦川他們不同,秦海被狗肉秦?fù)靵淼臅r候已經(jīng)不是嬰兒的樣子了。
在麻雀川的江邊,狗肉秦在去年的一個冬天里發(fā)現(xiàn)了他。那個時候,正是鋼城最寒冷的月份。對中國的南方城市來說,或許最凍人的并不是鵝毛的大雪,而是大雨夾雜著大雪。那年的鋼城,正經(jīng)歷著一場漫天的雨夾雪。它使得雪變得不再潔白,而是泥土和工業(yè)排泄物的顏色。讓雪景變得不再是雪景,而只有一種凄涼的氛圍。秦狗肉和往常一樣,在鋼城的各個角落里穿行。漫天的大雪混雜著并不潔凈的雨水自上而下拍打在狗肉秦的雨傘上。雜亂無章的雨聲使他心煩意亂,因為他最痛恨的就是冬天,是雪。因為鋼城冬天總是壓抑的很,無論是家里還是室外,都壓的人喘不上氣來。那些巨大的,矮矮的烏云,隱天蔽日,好像整個天空都被黑色所籠罩,不透一點光亮。在這種天氣里,彩花和老母親都不愿意出門,沒完沒了的坐在門口的爐火旁邊,燒著蜂窩煤,看著外面街上的人和狗在自己屋子前穿行。來來回回,從早到晚。并且,這兩個女人似乎從不言語,從不出聲。上午,兩人先后起床,穿上一件又一件衣服,然后就找來凳子坐在屋子門口,好像在等著什么。有時候也會把秦川和秦小妹一起拉來,一起等待,苦修。四個女人圍坐在爐火旁邊,直到吃飯,直到這個家的男人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的雪和雨中,才會結(jié)束靜默。但也只是暫時。很快,靜默會再次襲來。
狗肉秦因此最痛恨冬天在家里呆著,他覺得那就是牢房,四個女人的眼神會聚在一起,似乎總是想來審問自己一些什么。但最重要的,是冬天沒有性愛。因為天冷,實在太冷,冷得連衣服也懶得脫,冷得連欲望也全然沒有。那干脆出門,無論能不能遇上狗,就算是漫無目的的瞎逛,也比憋死在家里好。狗肉秦沿著麻雀川寂寞的溜達著,他撐著的那把傘是上個月獻血時送的,一把墨綠色的大傘,他很喜歡。這也是他每個一段時間就要去獻一次血的原因,除了雨傘,總還能得到一些其他玩意兒。小四川說這是平凡的高尚,狗肉秦聽了心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