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就是他奶奶死的那時候,我聽見狗叫?!闭f這話的時候,金老頭叼在嘴里的半支紅梅香煙上下擺動了幾下。緊接著,一截黑灰色的煙灰落下,落在金老頭的漏洞灰襯衫上。他用手撣掉煙灰,又用渾濁的眼睛猛地掃向狗肉秦。
狗肉秦沒有答話,因為他曉得金老頭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自己家是做狗肉生意的,經常會有沒拴好的狗偷溜走。并且,自己家的這生意往往并不是通過正規(guī)的渠道獲得宰狗的。若碰巧是被偷來的狗,常常會引得其同伴尋著氣味找來,這就導致了自己家門口經常是野狗成群。此刻金老頭說自己在張德花溺死的那晚聽見了狗叫,無疑是認為他狗肉秦要為張德花的死負起責任。但話又沒有說破,一時間氣氛變僵住了。街坊鄰居紛紛看向狗肉秦,擁擠的房間里,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注視著他,讓他坐立難安。
“哎,老金吶,都是街坊鄰居的,你話可不能這么說,”此時說話者,正是狗肉秦的女人。年紀與張德花相仿,都是五十左右,但看樣子卻好像有六七十歲了。一張臉老得可怕,說是皺紋布滿了臉都有恭維的成分。再加上常年從事的都是偷狗,殺狗的活兒,就顯得在蒼老的基礎上又多了些可怖的陰氣,“你說那天晚上聽見了狗叫?這是啥意思嘛!難不成是我家的死狗成了鬼還出來做亂不成?咱們說話可得憑良心,別張口閉口就亂咬人···”
“閉嘴!”狗肉秦瞪了他媳婦一眼,又拉扯住她沾滿狗血的袖子往門外扯,“臭娘們,就你話多!人家德花姐都這樣了,你還胡鬧!帶著孩子給我滾回去!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xiàn)眼!”
女人不再說話,狠狠的瞪了狗肉秦一眼便徑直回了家。她屁股后面的五個孩子也齊刷刷的跟她一同離開了金老頭家,好像一群小鴨子尾著一只母鴨子似的。
“老秦吶,莫氣了,彩花也不是為你說話嗎?干嘛發(fā)那么大火?!备笔车甑男∷拇ㄕf到。這個小四川從來都是個和稀泥的,一天到晚見誰都是笑嘻嘻的。但大伙從來沒有因為他和稀泥而對他不滿,反而是對他都有幾分敬重。因為在這朝陽巷子里,人們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小四川卻讀過高中,便是高材生了,因此大家都愿意聽他的。
狗肉秦沒接小四川的話,只是用眼睛乜斜著一旁的金老頭。小四川看出了端倪,頓了頓又說。
“老金吶,這事情或許真是怨不得人老秦的。人家雖然是屠狗的,但大街上一天到晚那么多狗,也不能全怪人老秦吧。況且,這張姐姐平日里都很喜歡狗哩,每次剩個飯飯啥的都要拿去喂街上的流浪狗。你說,她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被狗害了呢?”
金老頭想了想,又遲鈍的清了清嗓子,眼睛里泛起了淚花,又緩緩地開口說話。
“我也不是說德花的死就跟老秦有啥關系,大家都是街坊,出這種事情也不會去怪誰。只是我跟德花這大半輩子實在太不容易,就這么突然就走了,鵬飛的爹又死的早···這以后的日子該咋辦吶···”金老頭再也說不下去,他眼神迷離,又像所有的神采都散在了淚光之中,想要去抓住張德花尸體的手,可剛一碰到那冰冷的皮膚又痛苦的把手給縮了回來。只能一只手抓著自己殘疾的膝蓋,另一只手按住孫子鵬飛的大腿,低頭抽泣起來。
屋里的眾人也都不語。想來張德花素來待人友善,幾個鄰里又都在一起相處了多年,關系也一直不錯。此刻看著硬邦邦躺在床上的張德花,好像一塊干得發(fā)黑的臘肉一般,大家也都感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