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2)
女人從窗簾的縫隙中偷偷觀察著外面的世界,安靜成了最大的恐懼,她多乞盼外面能有自己同胞說話的聲音,哪怕是最微弱的,求救的聲音也好,但是什么都沒有,她只能自己冒險向外探出腦袋,然后一點一點走了出來。一片金燦燦的晚霞灑在遼闊的大草原上,蒙古包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她剛從昏暗的蒙古包里出來,迎著晚霞幾乎看不見什么,但是當她用手把那道阻隔著恐懼的金色霞光擋住之后,陡然映入眼簾的是地上躺滿了的橫七豎八的尸體!她被這絕望的場面驚呆了,再也壓制不住,癱軟在地上,毫無顧忌的大哭起來。懷里的孩子也被她嚇住了,隨之發(fā)出嚶嚶的哭聲,一大一小,回蕩在空曠的草原上,很快就消失了,沒有驚起任何波瀾。
女人是個奴隸,最低等的奴隸,她什么都沒有,也正是她的貧窮救了她,誰也不會盼著在奴隸的家里搜出什么東西。女人向一頂較大的帳篷走去,那是她主人的帳篷,她掀開簾子,里面沒有主人,只有兩個死去的奴仆,都是被刀劈死的。于是她抱著孩子開始在遍地的死尸里找了起來,男主人找到了,身上插著一把刀,找女主人廢了些功夫,在另一個蒙古包里,她的衣服已經(jīng)被扒了下來,而且死狀凄慘。女人費力的把兩個主人的尸體拖回了他們自己的蒙古包擺放好,再把那兩個奴仆的尸體拖到主人的旁邊。做好這簡單的一切,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山了,剩下的她只能是等待。
鮮血的味道隨著風飄了很遠,野狼不出意料的隨之而來,它們在夜幕下嚎叫著,仿佛是催魂的前湊。女人忙在蒙古包里點燃篝火,然后把布簾拉緊,抓起地上的刀,看看懷里的孩子。又一次,她在死亡的邊緣掙扎。狼群慢慢靠近,已經(jīng)可以聽見它們啃食尸體的聲音,它們強有力的撕咬,和骨頭被咬碎的聲音仿佛就在女人的耳邊。狼群漸漸發(fā)覺這里沒有任何阻礙,所有的食物都在老老實實的等著它們吃,它們便大膽起來,整個蒙古包群布滿了狼的蹤跡,而且越聚越多!
但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所有的狼都警惕起來,它們朝著一個方向觀察著。一會那個方向就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這聲音就像戰(zhàn)鼓在草原和星辰之間回蕩。野狼通過這聲音判斷出馬匹的數(shù)量,知道自己寡不敵眾,便夾著尾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遠處疾馳而來的是一支上百人的胡人軍隊,每人胯下都騎著馬,在夜色的籠罩之下只能看見漫山的黑影向這邊襲來。很快,黑影們到了蒙古包之間,為首的胡人跳下馬,后面的人也跟著跳了下來,他們看著滿地的死尸不禁傳來陣陣嘆息和咒罵聲,但是誰也沒有掉淚,人們已經(jīng)看慣了死亡,不論是同胞的,還是敵人的,哪一場戰(zhàn)爭的勝利不是用土地或死亡人數(shù)來衡量的?在這個戰(zhàn)亂的年代,能活下去就是勝利。
這是一支樓煩軍隊,從他們的裝備和馬匹上一眼便能看出是一支精銳之師,在和趙軍一起攻打“中山國”的時候甚至比趙軍還要驍勇善戰(zhàn)。但是當他們得知趙武靈王駕崩的消息之后馬上從趙國撤軍,在進入樓煩之后便碰見了一個騎著馬,滿身是血的胡人,他是少數(shù)幾個逃出趙軍洗劫的幸運者。樓煩軍隊從他的口中得知情況,便殺了過來,但為時已晚,趙軍早已逃之夭夭。軍隊士兵開始挨個搜索蒙古包,發(fā)現(xiàn)一個大蒙古包里居然還有一個女人活著,懷里還抱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嬰兒。一名士兵像抓羊羔一樣把她拎到了首領(lǐng)面前,首領(lǐng)避開火把的光線看著她,很明顯她是一個奴隸,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臉上也臟的分辨不出長相,只有懷里的孩子還算干凈些。首領(lǐng)看了看四周大片的尸體不解地問:“你是怎么活下來的?”女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躲在放雜物的蒙古包里,里面有干草堆,我就鉆了進去,一個趙軍士兵發(fā)現(xiàn)了我,沒殺我,還把我又藏了起來,我就這么一直躲著,就這么躲過來了。”首領(lǐng)冷笑了一下:“那個大帳篷里是你的主人嗎?”“是,他們都死了,是我把他們拖進帳篷里的?!迸赃呉粋€滿面橫肉的士兵瞪著眼說:“你就應該給你的主人陪葬!”女人被這個士兵嚇壞了,連忙向后挪動跪在地上的雙腿,但卻被后面的士兵一把按住,女人緊緊抱著孩子向著首領(lǐng)不停的磕頭。孩子這時候正好醒過來,可能因為饑餓,又開始哭鬧起來。首領(lǐng)微抬著頭,兩支眼睛向下看著不??念^的女人,忽然聽見了孩子的哭聲,他本來對孩子沒有什么在意,但是他忽然覺得這哭聲在這黑暗、空曠、四周躺滿尸體的草原上格外凄涼,自己的士兵舉著火把,若隱若現(xiàn)的臉龐都像是那在生死之間徘徊的鬼魅。首領(lǐng)說:“打五鞭子吧,就當是給她的主人陪葬了。”女人聽了這話好像是松了口氣,磕頭也停止了。旁邊的士兵像搶一樣抱過小嬰兒,又一名士兵麻利的掀起女人后背的衣服,第三個士兵揚起皮鞭,抽在女人的身上,每一下都會留下一道重重的血痕,女人撕心裂肺地嚎叫著。這時嬰兒的哭聲停止了,他睜著兩支又圓又亮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首領(lǐng)感到有些奇怪,便把望向深空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那個嬰兒,想了想說:“把這些尸體都藏了吧,帶上女人和孩子,給她們點吃的,養(yǎng)活著吧?!?p> 黑夜中,樓煩的隨軍巫師伴著沉重的鼓聲在幾個巨大的火堆之間跳起了祭祀的舞蹈,神魂蕩揚,攝人魂魄,在大地和蒼穹之間送走了那些被亂世所傷害的靈魂,它們會隨著草原的風飄去很遠很遠,不知去向何方,更不知歸于何處,當繁星也為它們在世間的遭遇而心生悲憫的時候,它們又會出現(xiàn)在下一個輪回,正如女人懷中那襁褓里的嬰兒一樣,還要遭受世間的苦難,一輪又一輪,業(yè)感緣起,如此往復,那說不出的悲涼,匯成河流,靜靜地淌過每一個人的心底。
當儀式結(jié)束,軍隊頂著濃濃的夜色繼續(xù)出發(fā),只有這些從小就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才能通過星星和月亮來辨別方向,他們讓女人騎上一匹馬,把她夾在隊伍之中。就這樣,女人跟著這只軍隊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