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呢?”秋野遞過一方手絹,問道。
秋雪不說話,反倒是從懷里掏出了薄薄一張紙,雙手遞給秋野。
紙面上殘存著溫度,隱隱透著一抹紅印泥顏色。
秋野小心的打開對折起的紙張,仔細查看著。
這竟是一張賣身契。
秋野錯愕的看著秋雪。
“自己寫的?”
秋雪如做錯事一般,低下頭去不敢回應(yīng)。
賣身契上白紙黑字,行文雖略顯生澀,但筆觸有力,能看得出撰寫之人當時的決絕。
整個文書,只在賣方處留有王婆子一鮮紅手指印,買方處卻是空落落的。
秋野指著空缺處哭笑不得的問道,“不是......小雪啊,你這是等著我按手印呢?”
秋雪像是做錯事被抓包一般,臊紅了臉微弱的的點點頭。
出乎秋雪意料的是,她師父并沒有說出什么責怪的話,而是利落的提筆簽下“秋野”二字,又拉開抽屜尋了印泥來,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秋雪看著遞到自己面前完整的文書,整個人都像在夢里一樣。
“師父......”
秋野笑盈盈道,“早就發(fā)現(xiàn)你這三兩日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原來是為了這事!”
秋雪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脫口問道,“師父,您怎么就這么快簽了呢!”
秋野覺得有趣,反問道,“那你以為會怎么樣?”
“我以為您會說我不顧養(yǎng)育之恩,不孝不悌......”
秋野趕忙打斷了小雪的話頭,笑著問道,“你看你師父我像是那種人?”
“不不不......師父我不是那個意思!”
秋雪瘋狂的搖著頭。
事情太順利,順利得簡直超出她的想象。
不對,超出她想象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她的師父。
“好啦好啦,逗你的!”秋野輕輕咳了兩聲,正色說道,“你給了她多少錢?”
“十個銀幣,加一個銀簪子?!鼻镅├侠蠈崒嵉幕卮鸬?。
這十個銀幣,是她從去年來到醫(yī)館到如今,所攢下的全部身家了。
秋野撇撇嘴,怪不得王婆子會痛痛快快簽下賣姑娘的協(xié)議。
把秋雪嫁出去也換不來這么多,還不如賣給醫(yī)館,王婆子也不傻。
“十個......嘖嘖嘖,倒是便宜他們了!”秋野又抬頭看了看惴惴不安的小雪,笑瞇瞇的說道,“不過,便宜誰還不一定呢!”
秋雪迷茫的抬起頭。
她師傅正埋著頭在紙上寫些什么。
秋野寫完落筆,把字條交道秋雪手中,說道,“諾,拿著它,去找豐年,領(lǐng)十個銀幣!”
這還沒完,秋野又拿手伸進抽屜里假意摸索一番,掏出一個光面細銀鐲子來。
在秋雪呆滯的目光中,秋野一把拉過秋雪的手,將鐲子套在手腕上。
秋雪直接嚇得“噗通”跪在地上,眼淚汪汪不停的給秋野磕頭,攔都攔不住。
“師傅,您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要錢,我也不要鐲子,我啥都不要,求師傅別不要小雪......”
“停停停......”
秋野費了好大勁兒,好不容易將孩子安撫住。
“是師父買的你,那十個金幣自然是要師父來出,至于那個簪子,師父沒有用簪子的習慣,只有銀鐲子,就當補給你那支簪子的。”
秋野頓了頓,又打趣著說道,“小雪,從今往后你跟她們就不一樣了,她們只是簽了合同,而你簽的是賣身契,你以后可要把醫(yī)館當成自己家的生意,可得比原來更用心才行啊!”
秋雪早就感動得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帶著哭腔保證道,“師父放心,小雪一定認真學習,好好干活,保證不讓師父您失望!”
收到了秋雪的表態(tài),秋野心情大好,安撫了幾句,又額外給她批了半天的假好好休息。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小雪,秋野疲憊的一屁股在椅子上。
孩子太懂事,有時候也挺心累的。
秋野揉了揉眉頭,拿起了報紙。
從去年開始,西南地區(qū)大大小小的起義不斷,然而北方地區(qū)卻是一片死寂。
距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她也該開始早做打算起來了。
日子慢慢過去。
五月鳴蜩,六月精陽,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九月授衣,天氣轉(zhuǎn)涼。
九月初起,成片的金黃葉開始墊在地上的時候,秋野開始忙碌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知道她在醫(yī)館的時間越來越少。
有時孤身一人出門,有時會帶上豐年。
十月,當?shù)谝黄┗湓跇O北的大地時,在遙遠的荊楚大地上,向往自由的人民打響了第一槍。
消息傳到冰封大地上時,一度成為街頭巷尾最時髦的談資。
天氣一天天涼了起來。
人們的衣裳換了又換。
轉(zhuǎn)眼進入了十一月。
自十一月始,租界內(nèi)外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起來。
街角散落的幾張殘破的革命傳單,隱晦的向裹著棉衣的人們傳達著什么。
有時幾個嬉鬧的孩童會拾起花花綠綠的傳單碎片,攥在手中玩耍。這時大人們就會變了臉色,以極快的速度搶過這些扎眼的東西,狠狠地擲出去。
緊張的氛圍與模棱兩可的傳言在屋檐瓦下散播開來。
街道上與日俱增的,且荷槍實彈的毛子大兵們仿佛印證了這一點。
于是行走的人臉上都掛著三分驚惶。
在城內(nèi)的舊人中,漸漸夾雜著一些身著武士服,別著細長刀的倭人們。
他們遠遠要比租界的俄毛子們更加蠻橫霸道。
搶東西不給錢、調(diào)戲婦女、操著生澀的口音打罵衣衫襤褸的人們,都是常有的事情。
秋野已經(jīng)連續(xù)近一個月都沒睡上安穩(wěn)覺了。
她每日只能睡上三個小時,剩下的時間不是窩在醫(yī)館的二樓,就是出了門叫人尋不到蹤影。
每每照鏡子看自己,最顯眼的總是眼窩下的一圈黑。
十二月的第一天,秋野把醫(yī)館內(nèi)所有能喘氣兒的都召集到了一起。
在眾人惴惴不安的神色中,秋野清了清嗓,平靜的宣布出了一件大事。
“諸位,我宣布,從今日起,醫(yī)館暫時解散?!?p> 這話一出口,如同水珠落進了油鍋,醫(yī)館內(nèi)的氣氛瞬間炸開了。
“為什么呀?”
“師父,發(fā)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跟外頭的事情有關(guān)?”
“秋師父,醫(yī)館解散了,我們怎么辦呀?”
幾十雙目光焦急的望著秋野。
她拿手虛壓了壓,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秋野啞著嗓子,緩緩說道,“雖然醫(yī)館解散,但秋某未曾想過拋棄大家?!?p> “如今時局動蕩,租界內(nèi)已不安全?!?p> “城外向西三十里,松花江附近,秋某已買下一座山頭,新建成一制藥廠。”
“那里人煙稀少,較比這里安全許多?!?p> 秋野說到這里,停住了話頭,環(huán)顧眾人后說道,“豐年是秋某弟弟,秋雪則賣身于我。除這二人外,諸位可以自行選擇?!?p> “跟著秋某去藥廠,工錢與福利一分不少?!?p> “若是想另謀出路,秋某也不會為難大家,想走的,每人可以到秋某這里領(lǐng)取五個銀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