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肆虐,挾卷著雪花亂舞,飄飄忽忽的,從天上翻滾而下,漫天席卷,大有鋪天蓋地之勢。此時南淮臨近新年,到處一片喜慶之氣。但是此刻的左無痕面色凝重,獨自駕著馬車,無暇顧及其他,急促的抽打著馬屁股,恨不得能再快點!再快點!馬車上躺著個花顏少女,少女臉上血色全無,雙眸緊閉,奄奄一息,對馬車上的顛簸毫無反應,像是死了一般。
沈如霜致命的一箭,再度引發(fā)了朝廷大亂。蕭承翊也因為火毒昏死過去,如今他身陷在朝廷的風波里,自身難保,朝中局勢一片混亂,此時已無人能顧及瀕死的少女,洛城的大夫都說,烈焰火毒已經浸入她的五臟六腑,她已是回天乏術??墒亲鬅o痕就像魔怔了一樣,就是聽不進去!
他記起多年前,在南河影閣曾聽牧思道人提起過,在靈州城的它山上住著一位玉面鬼醫(yī)--句厭卿。據說她有讓人起死回生的醫(yī)術,她一定可以救活她。
抱著這一點渺茫的希望,左無痕狠心讓大夫下了猛藥,暫時吊住她幾日性命,便雇了輛馬車,火速趕往靈州城去。彼時的左無痕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哪怕只有一線生機,都不會放棄,他一定要到它山去!
沒日沒夜的趕路,他的發(fā)髻已是半脫落,頭發(fā)迎著風肆意飄揚著,眼里布滿血絲,下巴冒出嶄青的胡渣,肩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淌著血,可是左無痕卻絲毫感覺不到痛疼,身上的血跡沒未來得及洗去,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狼狽。
眼見著距離它山越來越近,少女的氣息卻越來越弱。
人常言,禍不單行!這話不是空穴來風。次日晚上左無痕便迎面遇到了前來尋仇的公子夜。左無痕有些絕望,自知此時怕是難逃一戰(zhàn)了。當日為救白南鳶,孤身闖上天罡宮,適逢天罡宮與武林群雄激戰(zhàn)過,傷亡慘重,根本無力應戰(zhàn)。左無痕占盡天時地利,竟如入無人之境,搶占了先機,很快便殺到關押著白南鳶的地方去。
彼時公子夜不甘心白南鳶被救走,突然暴起襲擊了左無痕,可惜公子夜本就重傷在身,又值為了救谷涉瑤剛傾注掉不少內力,還未回血過來,根本就不是左無痕的對手!沒過幾個回合便開始招架不住左無痕的進攻,攸關之際是谷涉瑤以軀體擋了左無痕一劍,而谷涉瑤卻直接被左無痕當場封喉斃命。
沒想到,時隔多日,公子夜終于還是找上門來討債了!
“左無痕,當日你殺我心愛之人,今日我也要讓你嘗嘗這種痛苦。”公子夜略帶些病態(tài)的聲音,從前面隨風飄了過來。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左無痕執(zhí)劍躍起,眼神瞬變得狠厲無情起來,并不與公子夜廢話,即刻拔出佩劍,干脆利落,直沖公子夜而去,想要速戰(zhàn)速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此時的左無痕是絕不允許有任何人阻擋了他的去路!
公子夜本還想多嘲諷兩句,沒想到左無痕竟這么不耐煩,險些吃了他一劍,好在反應迅速,堪堪躲過劍鋒,卻被劍氣劃出到小口子。
“當日我不敵你是因為我受傷,如今換你身負重傷,很公平!”公子夜接招之際,還不忘打岔兩句。
“少廢話,接招吧?!弊鬅o痕疾走幾步,月色下銀光一閃,一個轉身,便又削了公子夜一劍。
“這么急著送死,我成全你!”
公子夜倒退兩步,揮袖拂雪,銀針自公子夜袖中流瀉而出,直射左無痕而去,左無痕微微轉腕,以劍刃擋針,銀針紛紛掉落地上,沒入雪里。
打斗僵持不下,公子夜?jié)u落下風,他忽而轉運內功,只見公子夜雙目逐漸變得腥紅,慘白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整個人看上去猙獰可怕,遂即出掌如風,忽快忽慢,猶如鬼魅!左無痕有些招架不住,被狠狠一掌打在了胸前,砸出了幾仗遠,頓感自己五臟俱裂,從嘴里涌出了一口血。
左無痕強撐著站了起來,而那公子夜卻再驟然來襲,躍前據后,又是一掌如山而至,左無痕被震倒飛出,滾到遠處撞到樹根下。
這一會,左無痕只是用劍撐住跪在雪地上起不來了,眼神有些許的渙散,血不斷的從他的嘴角溢了出來粘住了零散的碎發(fā)。這公子夜真是個難纏的家伙,也不知道練了什么邪魔妖術,看樣子已然走火入魔,今夜怕是要折在他手上了。
公子夜看著左無痕被打得無力還手的慘狀,酣然大笑了起來!轉而快步走到馬車旁,徒手便撈出馬車內昏睡的少女,對著左無痕決絕的說道:
“我要你親眼看著她死。”
他那消瘦的手掌突然握在少女那慘白的脖頸上,臉上扯起的笑意盡顯病態(tài)。
左無痕勃然變色,咬緊牙關,怒視著公子夜掐著少女的手,寒意驟降,就連發(fā)絲都感覺到在顫栗著。突然,左無痕趁公子夜回頭那松懈瞬間,拼盡全身力氣,縱身前躍,凌空飛渡,快不及眼,像是在空中化作一道人劍合一的閃電,自前而后,傾注全身內力,連同劍柄穿過公子夜的胸膛。公子夜還未反應過來,便悍然倒地,沒了呼吸,只有胸膛的一個窟窿還在往外冒著熱血。
左無痕無力的癱倒在地上,氣若游絲般令人絕望。適才使足了十成的功力,才將分心的公子夜反殺,現在怕是連握劍的力氣都沒了。
他看著少女的側臉有些失笑,她要是醒著,定是要指責一句‘逞什么能啊’、‘不要命了’,然后又不得不氣鼓鼓的照顧著他。左無痕思緒飄著,任憑雪花掉落在臉上,緩緩的閉上了疲憊的雙眼。
片刻后,忽而又像是驚醒般睜開眼眸!左無痕看著少女身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他趕忙強撐著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拂去少女臉上的雪花,他一定要到它山去,這是他心底的希望!
左無痕帶著依舊昏睡的少女繼續(xù)趕路,整個人癱靠在馬車上,手里死死拽住韁繩,時不時甩打著馬,幸好一路上再無遇到阻礙。幾日的車程下來,終于趕到靈州城的它山腳下,手掌早已被韁繩磨得起泡,左無痕甚感疲憊,他時不時能感覺到體內傳來肺臟破碎的疼痛。
它山位于靈州城的最高處,一般人輕易未必能登上山去。據聞越往山上走能感覺到越冷,不幸地還會被山中瘴氣所傷,山上叢林密布,煙云繚繞,一不小心就會被迷了眼尋不著路。
左無痕自是花費了些時間,才終于在半山腰遇到了位采藥的藥童。藥童是個單純心善的小少年,約莫八九歲模樣,頭帽戴的歪歪斜斜,口中嚼著顆甘草,有些俏皮可愛,是在藥童的帶路下,左無痕才得以見到句厭卿!
句厭卿是個脾氣很古怪的老婦人,身著藕色棉服,嘴角老是微微耷拉著,待她見到藥童后,只是朝左無痕那邊瞄了一眼,便開口無情的拒絕道:
“沒救了,你們回去吧。”
隨后又若無其事地吩咐藥童:“羭次,去把后院的白蘞和地龍都收了,當心半夜的露水打濕掉,白忙活?!?p> 那位喚羭次的藥童看了我們一眼,應了聲‘是’就往后院去了。
“句山主,晚輩久聞山主如神醫(yī)再世,身負起死回生之術,故晚輩不遠千里而來,博一線生機,望句山主伸出援手,救救她。”
僅僅是不經意的看一眼,就斷定無藥可救,左無痕是斷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了,一向冷傲如他,如今卻也顧不得其它,朝句山主屈跪下了他的膝蓋,懇求道。
“你無需這樣吹捧我,我不是什么懸壺濟世的神醫(yī),也沒有你們口中的醫(yī)者仁心,都是些傳聞罷了!我看你也并非糊涂之人,怎么也信了俗人的話。老身無能為力,救不了,回去準備后事吧,勿在此浪費時間。”
句厭卿看著這年輕人也著實有些可憐,看來也是救人心切,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千里迢迢而來,但是這樣的她見多了,只能試著開導兩句,而后見男子慘白著臉,又出聲說道:
“不是我不救,確實是無力回天,倘若小娘子傷的是其他地方,我倒還尚能一搏,玄箭雖離心臟尚有半寸,但是烈焰火毒如火似灼,猶如群蟻逐啃,早已焚燒至五臟六腑,你雖吊著她這口氣,但她卻是必死之身,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藥可救?!?p> 左無痕聞言頓時面如死灰,了無生氣。句厭卿的話像從遠處飄來的招魂符咒,生生澆滅了他這些天的盼頭!他從未感到如此絕望過,只能卑微的懇求道:“懇求山主再好好看看,山主神通廣大,沒準還能尋到別的救命法子,晚輩定當感恩戴德,余生任憑山主差遣。”
句厭卿無奈的走過去,瞧了眼左無痕懷里這個奄奄一息的異族少女,拉過手探了探心脈,無奈的搖了搖頭,又順手探了探左無痕的脈象,無情地說道:
“你自身都難保了,如何任憑我差遣?”
“我······”
確實,左無痕自己也知道,與公子夜一戰(zhàn)傷至肺腑,怕也是沒幾日光景了!
“更何況我確實沒誆你,老身醫(yī)術有限,真的救不了,回去吧。”
也罷,看來二人命數已盡,數起來老天其實待他也算不薄了。左無痕盤算著下了山,找了清凈的地方等死,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吧。
左無痕失了魂般,眼神盯著少女的臉卻是很空洞,正欲抱起少女站起來,卻從肺里涌出一口血,隨后昏厥的朝前栽了去,伏地不起·······
待左無痕醒來時,太陽都快要下山了。扭頭看見少女也躺在旁邊,他才安下心來。左無痕此時卻欣慰地想著,能醒來就看到她的日子,想來也是不錯的!他環(huán)顧房間里發(fā)現只有羭次在,羭次看到左無痕醒了后立馬跑了出去喚句厭卿。
屋里原本應該是放置草藥的,滿屋的草藥味久久不散,很好聞。他看著少女白皙的臉頰,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乎其微的呼吸打在他的指腹上,也能令左無痕高興好一會。
很快,句厭卿便進屋來了。她的臉色很是怪異,一進屋就盯著左無痕上下打量,隨后又拿出手上的金累絲雙扣令牌,轉而對著左無痕問道:“這是哪來的?”
句厭卿手上的金累絲雙扣令牌是香木制成的,巴掌大小,仔細瞧來可以發(fā)現上面刻著一個‘火’字。左無痕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的東西!
“句山主,這是我的東西。”左無痕沒有直接回答句厭卿的話,他不知道自己的令牌是何時到她的手上去的,而且見她神色慌張,斷定她必是認識此物。
句厭卿見男子很警惕,知道他不會輕易交代清楚,為了早點弄清情況,打消他的疑慮,便自先交代起來:“這個令牌的主人,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故人,煩請你如實告知。”
“是你什么人?”
左無痕多年的殺手經驗,天生警惕,自然不會輕易透露。誰又知是哪一種故人?切莫因自己一時疏忽大意,反而給故人招來事端,干他們這一行的,這種事見多了,這點心眼還是有的。
“一個尋了很久的人,我不相信他死了!”句厭卿似是回憶起了什么,最后還是說道:“他是我四弟!”
“四弟?”
左無痕倒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一層關系,只是疑惑的問道:“可是晚輩未曾聽這位故人提起過他有手足姊妹?!?p> “我們是異父異母的同門姐弟。當年,我們五人皆師出崆峒山莊,各執(zhí)金木水火土令,四弟執(zhí)掌的是火令。多年前聽聞四弟被害身亡,我們幾人始終不信,如今火令再現,能否請你告訴我,他是否還活著?!本鋮捛湔f完,便拿出了自己的木令,交付給左無痕查看。
左無痕接過木令,仔細端看對比,兩面令牌材質、符跡以及手感都是相同的,左無痕覺得句厭卿應該沒有說謊,遂將木令交還句厭卿,道:“晚輩斗膽敢問山主的故人,是否姓牧單字思。”
“是阿思,真的是啊思,他還活著是不是?”句厭卿聽到這個牧思這個名字,激動得紅了眼眶,急急追問道。
左無痕應道:“義父尚在人世!”不同剛剛的謹慎,語氣里反而多了幾分恭敬。
“四弟果然還沒死,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句厭卿喜極而泣,這么多年的期盼終究沒有落空,細品話義又驚喜地問道:“你是牧思的義子?”
“正是晚輩!”左無痕回道。
“好,好,真好!沒想到啊思都有孩輩了,我印象中的他還是個少年朗?!本鋮捛溥B連道好,轉念又問:“啊思今在何處?為何他這么些年都不來找我?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義父今在南河,我想其他的山主何不當面問義父的好。”左無痕雖然大概知道一些牧思道人的往事,但是還是不愿過多評說,只是把自己的火令交付給句厭卿,對她請求道:
“句山主,這令牌就勞煩您代為轉交還給我義父。您倘若要去南河尋我義父,帶著這枚令牌,見令如面,南河那邊自會有人帶你前去的?!?p> 左無痕知道自己時日所剩無幾,定是捱不到回南河的那天了。
“傻孩子,之前便罷了,如今得知你既是牧思的義子,我定會想辦法多留你些時日。我雖并非如傳聞般能讓人起死回生,但是我確有一法寶可以救你命懸一線之際,如若讓你們兩個雙雙折在我這藥堂里,我這玉面鬼醫(yī)的稱號豈不浪得虛名。”
句厭卿甚是得意的說道,全然沒了之前那副愛搭不理的模樣,并吩咐羭次去將‘海莫離’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