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鄉(xiāng)雨夜

　　“咳！”

　　這不是大白天該聽的話題。

　　謝逢君高聲咳嗽，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存在感。

　　他給謝朝雨傳音：“這里可有老有少的，你們說話注意點(diǎn)。”教壞孩子、冒犯到中老年，多不合適。

　　有客人來了，救狗蛋一命。

　　真可惜。

　　謝朝雨遺憾地松開了狗蛋的耳朵。

　　謝逢君穿著一件淺紫色錦袍，衣襟繡著一串串雪白的蝴蝶，身上玉佩香囊一樣不少，又扎眼又馬蚤包。

　　在他旁邊，站著的便是那位道長，道長許是有些緊張，正局促地籠著手，看著他們這邊。

　　謝朝雨主動(dòng)招呼道長：“您就是阿爺了，快請(qǐng)進(jìn)來，用過早膳了沒？今日我們?cè)疽彩窍肴グ菰L您的...”

　　謝朝雨笑起來時(shí)，鳳眸彎成淺淺的月牙，面上便少了幾分銳利，看起來還挺有親和力。

　　道長被她引進(jìn)院里，又吩咐侍女用上好的靈茶招待，紅潤水嫩的果子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點(diǎn)心應(yīng)當(dāng)也是才做不久的，還冒著絲縷熱氣。

　　噴香的糕點(diǎn)、一杯熱茶下了肚，道長便不那么拘束了。

　　謝朝雨見他坐姿放松下來，這才笑著開口，“還沒給您介紹，晚輩謝朝雨，這是我道侶，北辰葉無諱。”

　　葉什么？

　　該死的謝九，又把他當(dāng)葉無諱的替身了！

　　狗蛋不滿，要為自己爭?。骸拔医腥~狗蛋...嗷！”

　　反抗失敗，還被謝朝雨在桌子底下掐了大腿。

　　謝朝雨解釋：“這是他小名，他喜歡家人這么叫，這是想與您親近些...”

　　道長被她這一口一個(gè)的“您”，叫得心肝又開始打顫了，“朝雨仙子莫要折煞老道...”，嘴里的糕點(diǎn)快不香了都。

　　“應(yīng)該的，您與我父親年歲相當(dāng)”，謝朝雨幫他續(xù)上茶水，“況且昨夜謝棠梨喊我阿娘，既然已經(jīng)結(jié)下因果，他的阿爺便是我們的長輩...”

　　仙道一途，講究順應(yīng)天理，大家把因果關(guān)系看得極為重要。她這般說，道長便稍微安心了幾分。

　　見她主動(dòng)提起謝棠梨，道長將懷里的梨塤取下，放到桌上，“這孩子夜里精神，白天總愛犯困，今天能撐到卯時(shí)過后，屬實(shí)不容易?！?p>　　謝朝雨拿絲帕把小巧精致的梨塤包蓋起來，免得太陽曬到他，又關(guān)心問道：“是天性如此，還是別的原因？”

　　道長嘆氣，“老道也不知，我修為有限，這么多年眼看著孩子越來越弱，什么都幫不上他?！?p>　　“那您知道這孩子的來歷嗎？”

　　道長在主山殿內(nèi)，告訴謝莊主的那一套賣身葬父的說法，倒也不算撒謊，也是半真半假罷了。

　　他捋捋胡須，神色中有了懷念與悵惘，向眾人講述：

　　“西鄉(xiāng)是個(gè)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像是活在夢(mèng)里?！?p>　　“那是四百三十年前了，我本是凡間道士，做些紅白喜事的營生，一日聽一位老前輩說，要是真的想尋找仙緣，可以去一個(gè)地方試試?！?p>　　“那地方是西鄉(xiāng)？”

　　“對(duì)，我背著行囊，帶了全部的積蓄，走了七年的路，終于到了西鄉(xiāng)。原以為那里是有什么厲害的道門或是法器能助我踏上仙途，然而十年過去，所見皆是凡人，每日探尋走訪，民間鬼神傳說、百姓們家長里短倒是聽了一籮筐。漸漸的，我便心灰意懶，蹉跎半生，年紀(jì)大了就想要放棄，生于紅塵，若是還能在紅塵里終老，倒也無甚遺憾...”

　　“就在這時(shí)，我遇到了一樁怪事。”

　　“那是一個(gè)夏夜，我為城中富戶送葬，送的是員外家里的老太太，要去到鄉(xiāng)下與老太爺合葬。”

　　“途經(jīng)一處高山，送喪的大家伙都已經(jīng)筋疲力竭，我們便商量著在山里住一晚，天亮再趕路。不久，尋到一處破廟，那廟里的神像很奇怪，不是須發(fā)飄飄的仙人樣貌，是一張有些模糊的年輕面目，還缺了一只胳膊，送葬的膽子都大，有人調(diào)笑說這廟不正經(jīng)，供個(gè)年輕人做什么。我是道士，見了神像就要參拜，睡前便偷了一炷老太太的香，給那神像點(diǎn)了?！?p>　　“半夜時(shí)分，一聲炸雷，我突然驚醒，不知何時(shí)火堆滅了，伸手不見五指，頭頂上也看不見星光了，那樣黑的夜晚我從沒見過，然后，我就看見了神像。”

　　“我點(diǎn)的香還在，別的看不見，就那神像格外清晰，外頭雷聲大作，那神像慢慢的開始動(dòng)了！我嚇得渾身僵硬，手腳一下子沒了力氣。我掙扎著，要往門的方向爬，結(jié)果——‘嘎吱！’，外頭那老太太的棺材蓋突然打開，穿著壽衣的尸身直挺挺坐起來，身上還閃著紅光，從那棺材里爬了出來，老太太盯著我的方向就要過來！”

　　“我嚇得大叫，渾身的血都涼透了，可是身邊的人怎么喊也喊不醒，我以為我就要交代在那里了?！?p>　　謝逢君吞了吞口水，搓自己胳膊，覺得這也不是大白天該聽的故事。

　　然而人就是這樣，越害怕越好奇，“然后呢？”

　　“然后，神像就從神座上走了下來，一邊走，身上的泥土石塊就往下掉，他越靠近我就越冷，外頭雷聲也甚是奇怪，像是就盯著這廟打，廟里太黑了，神像走到我面前了，老太太也快進(jìn)門了...”

　　“我做好了打算，這一輩子要是死了，倒也沒什么牽掛?？删o接著，怪事又發(fā)生了！門就在那里，老太太卻怎么也進(jìn)不來，一直在門口嗬嗬嘶叫，她被什么東西隔在了外面。神像走到我面前，他張嘴對(duì)我說，‘你我...無緣，拿..拿好東西，日后交給給...’他話沒說完，雷下來了，足有幾人合抱那么粗的雷！就打在他身上，他七竅開始流血，身上一寸寸裂開，我點(diǎn)的那根香也燒完了?！?p>　　“我聞到了河水的味道，他似乎還說了什么不仁，接著他便消失了。大雨驟降，老太太倒在門口地上，我也開始神志不清...”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就發(fā)現(xiàn)，廟不見了，我倒在爛泥里，老太太好端端躺在棺材中，一問，送葬的人誰都不記得昨夜發(fā)生了什么。”

　　“我懷里不知何時(shí)，就藏了一只塤。”

　　“再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突然就有靈力了，又在這件事過去的第五年，從塤里又走出來一個(gè)孩子...”

　　......

　　謝朝雨抱緊狗蛋的胳膊，謝逢君整個(gè)人都挪到了陽光底下，說來丟人，他倆都怕鬼怪。

　　道長講完，喝茶潤潤口，望著桌上沒什么動(dòng)靜的梨塤，目光慈祥。

　　他起身，走到謝朝雨和葉狗蛋面前，突然俯身下拜，道：

　　“這孩子陪我走了四百多年，雖然不知道當(dāng)初神像要我把他交給誰”

　　“但這么多年，能給孩子靈力的，只有二位。老道我相信天命，這可能就是神像要等的緣分了”

　　“如今我出得西鄉(xiāng)，壽元將盡，這孩子卻還懵懂無知，他的未來絕不應(yīng)當(dāng)是隨我老死西鄉(xiāng)，老道便斗膽，將他托付給二位，畢生遺愿，還望二位能答應(yīng)?！?p>　　謝朝雨將他扶起來：“既然已經(jīng)應(yīng)了他一聲娘，我自當(dāng)照顧他，但您不必如此，謝家有一味丹藥，服之可保百年壽元...”

　　謝逢君也勸他，“四百多年都走過來了，還怕什么，咱們一起想辦法！”

　　只有葉狗蛋，坐在一邊，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沒用的，他有直覺，將葉日天托付出來的話說完后，老道身上的機(jī)緣已經(jīng)散盡，他的身體也在快速衰老。

　　老道自己看得很開，哈哈笑道：“二位莫要緊張，四百九十三歲，香的辣的我都吃過，美酒也喝了不少，見了太多人和事，我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心理準(zhǔn)備，只有這次，唯一的牽掛也有了著落，老道便只想回到西鄉(xiāng)，再種種花，逗逗鳥，喂他一池子魚！”

　　“對(duì)了，先前便說，西鄉(xiāng)是個(gè)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諸多異變，幾位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若是有緣，指不定還能來老道家里吃幾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