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嘆息道:“因為在江湖越久,越發(fā)現(xiàn)風(fēng)急浪高并非區(qū)區(qū)一人之力可勝過,饒是我不眠不休,能救之人也有限??扇粑夷艽蛑⒌钠焯栟k事,說不定可以救下更多可憐的人?!?p> “朝廷救人?恐怕是吃人的時候更多些?!睖厍鄭沟穆曇粲行┎灰詾槿弧?p> “話雖如此……”我頓了一下,“之前我曾辦過一起案子,一位名叫徐蘭芽的女子,差點被自己的夫君活活打死,就因為此案,我們發(fā)現(xiàn)律法在保護(hù)這樣的弱女子方面尚有漏洞,于是朝廷做了些調(diào)整,雖然還是不夠完善,但總算能救下許多同樣處境的女子了?!?p> 溫青嵐一怔:“新律出來時,我還有些訝異,想不到朝廷竟能替那些弱女子著想,原來是你的功勞?!彼穆曇艉茑嵵兀瓣愋?,我代天下女子謝謝你。”
我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打打下手,袁相、涼大人、陸休,包括刑仵司的翟大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功臣?!?p> “嗯——看來,朝中還是有真正做事之人的?!?p>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溫姑娘,你如此不凡,怎會選擇落草為寇?”
身后一陣沉默,我忙解釋道:“你莫誤會,我并非對‘切齒’有成見,只是覺得你的氣度談吐都不像草莽中人,休說大京那些官家小姐,就連許多為官之人,都不及你一半。”
“陳兄過獎了?!彼K于開口,好在聽著并無慍意,“我確實并非純粹的江湖人,家父身在朝野,家母也是身出宦門的大家閨秀,但他們的許多看法,我并不贊同,因而離鄉(xiāng)背井,獨(dú)身來到千里之外的巴州,做我認(rèn)為對的事?!?p> 原來是這樣,我感慨不已,雖然她說得輕松,可在舉目無親的陌生土地上,單槍匹馬建起一個這樣的幫派,其間艱辛可想而知。
于是,我輕聲道:“你一個弱女子,這些年來,也真是難為你了?!?p> 她語氣里帶了一絲笑意:“我是女子,但并不弱。這些年,我過得雖不像在家中一般安逸體面,但收獲頗豐。我殺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有很多人想殺我,也有很多人舍命護(hù)著我。離家之后,我反倒越來越能看清自己的所欲所求?!?p> 這番話令我心悅誠服,連忙追問道:“你所欲所求是什么?”
“如今,為官者靠假公濟(jì)私來彰顯權(quán)威,老百姓靠惡言惡行來保護(hù)自己,善良成為被欺壓的理由,公道成為被嘲笑的謊言,我不愿意。我想讓世道有所改變,官,便公正廉明,好好辦事;民,便克己守禮,和睦共處。如此清明世道,才是最好的大興。”
我聽了很是感慨:“你我又想到一處去了,這也是我心中最好的大興?!?p> “所以我們都用盡全力,想要為天下人做些什么。只是你選擇了欽臬司,我選擇了‘切齒’?!?p> 我嘿嘿一笑:“有沒有人問過你,天下不公之事那么多,你管得過來嗎?”
“有,”她也忍不住一笑,“怎么,也有人問你嗎?”
“是啊,我就說,當(dāng)然管不過來,但只要我看到的,我都會管,這就夠了。”
“唔,說得好,這就夠了?!彼中α诵ΓS即問道,“不過,在你看來,我們‘切齒’的手段是不是過于殘忍?”
我搖搖頭:“沒來之前或許會這樣想,可這幾日相處下來,我越來越佩服‘切齒’,更佩服你。正所謂不用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
“陳兄這樣夸贊,實在讓我赧然,還好天黑,看不清我的臉。”
我被她難得一見的頑皮引得心跳更快了幾分,忙清清嗓子,定了定神,繼續(xù)道:“不是我刻意夸贊,我去赤縣的路上就已經(jīng)聽說了,赤縣有巴州百姓的青天朗日?!?p> 聽了這話,她卻并不如何開心:“我只做了一點事,大家就這樣念著我的好。”
“不,你已經(jīng)做了很多。只是——”我說著說著停了口,不知道是否該繼續(xù)說下去。
“陳兄但說無妨?!?p> “貪官惡霸被懲戒是罪有應(yīng)得,可是誰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應(yīng)該受到懲戒?誰又來決定懲戒的輕重?現(xiàn)在有你,‘切齒’是巴州的青天朗日,可如若有一天你不再管事,‘切齒’會不會變成巴州的霧嵐陰霾?”我一口氣說完,心中有些忐忑。
她沉默了很久,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你想說律法要比私刑公正,可是,真正能奉公守法的官吏有幾人?被恢恢法網(wǎng)懲治的兇徒又有幾人?所以,我想試著走另一條路,看能不能走得通——不過,無論如何,多謝你的坦誠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