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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馬歸唐

012 回程

胡馬歸唐 青銅啥色兒 2731 2021-06-30 07:24:00

  沙漠的夜,極靜。

  馬蹄上的層層包裹消去了蹄音,讓郭平多少有些不大適應。

  回程時,曹正堅持保留裹著馬蹄的布條,還特意從枯草叢里選了又長又軟的草棵,一起包在馬蹄上,把原本干凈規(guī)整的馬蹄輪廓足足變大了一倍有余。

  如今這鼓鼓囊囊的馬蹄踩在沙地上,不但沒有聲音,連足印都變得極淡,一陣風過去,了無蹤跡。

  郭平騎馬走在前頭,睜大眼睛在沙地上搜索著來時的蹄印,心里不知怎么的,暗暗涌起一股子微微的怯意。

  這次他不告而別,帶著曹正獨自出來尋水,一是年少氣盛,話趕話下頭腦發(fā)熱,二是的確渴得狠了,想事情時就不那么慎重。

  但就像是仗著長輩寵愛,偷拿家里搪瓷臉盆換糖吃的小孩一般,做是做了,但心里也隱隱知道這么做不大妥當,是要被斥責的。

  寒風中,他縮了縮脖子,馬鞍后綁著的死狼尾巴被風輕輕吹動,摩擦著他的腳踝。

  找到了水,又有了這條狼,將功補過,阿兄就算發(fā)火,也不會太過于訓斥吧。

  郭平的心頭略微安定了些。

  走在后面的曹正,心里則是另一番念頭。

  這次尋水,他是冒著極大風險的。

  不比身份尊貴的郭平,嚴格意義上講,他現(xiàn)在依然是安西眾人的囚徒。

  他毫不懷疑,如果剛才郭司馬和陳安在場,自己會第一時間被扔出來當做誘餌引開狼群,那時候可不會有人來救自己。

  找到了水,未必能功過相抵。找不到,估計自己的沙漠之旅,可能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次雖然僥幸成功,但就憑自己鼓動郭平擅自行動的罪狀,自己也會被視為麻煩制造者和不穩(wěn)定因素,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險。

  但他并不后悔。

  找水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石娘和自己。至于安西眾人也會因此受益,就當是報答他們從沙匪手里救命的恩情吧。

  他抬頭看著彎曲如鉤的月亮,慢慢呼出一口氣。

  前方忽然傳出細碎而急促的馬蹄聲,兩人精神一震,急忙收束韁繩,郭平擎起長矛,曹正也握緊了手里的弓。

  沙漠里的遭遇戰(zhàn),談不上什么隱蔽和躲藏,狹路相逢,只能拼死一搏。

  兩騎人馬很快從前方的沙丘后拐了出來,見到曹正郭平黑綽綽的影子,明顯一愣。

  “誰!”

  對面來人勒住馬匹,低聲喝道。

  是陳安的聲音。

  “陳叔,是我??!”郭平認出了聲音,大喜。

  對面人身子一震,催動馬匹奔了過來,果然是陳安。

  “衙內(nèi),你沒事吧!”陳安一把抓住郭平的馬韁,緊緊按住他的肩頭,上下打量。

  “陳叔,別……”見陳安仍像對待小時候的自己,郭平有些不好意思。他按住陳安的手:

  “陳叔,你怎么來了?”

  “廢話,我來這干啥你不知道?!”見郭平全須全尾,放下心的陳安發(fā)起火來:

  “你到底跑哪去了?司馬都快急瘋了!”

  原來郭平和曹正走后,過了一陣子,心事重重的郭司馬和陳安才意識到郭平的失蹤。

  面對這陡生的變數(shù),久經(jīng)沙場的陳安一時也方寸大亂。

  無盡的沙海,近在眼前的追兵,陳安難以想象尚還青澀的郭平到底會遇上什么。他主張馬上帶人去追。

  郭司馬則注意到,除了隨身的弓矛,郭平和曹正只帶走了幾個空水囊,連最鐘愛的棗紅馬都沒有騎上。

  他命令嚴加看管石娘,并攔住陳安,嚴令任何人不得隨便行動。在派出手下分頭放哨后,便固守沙坳不動。

  直到月亮升起,他才允許陳安帶一個手下去追尋,并命令如果蹄印被風沙掩蓋,便立即回頭,不得再追,全隊繼續(xù)向東北前進。

  好在天可憐見,循跡追來的陳安到底還是遇上了二人,避免了他們回到沙坳卻撲個空的命運。

  郭平簡要講了自己和曹正外出尋水的來龍去脈,并對曹正的“博學多知”大加贊賞,拿出飽滿的水囊遞給陳安。

  陳安接過水囊,放在鼻尖聞了一聞,臉上的驚喜溢于言表。他仰起脖咕嘟嘟痛飲,聳起的喉結不停蠕動。

  將剩下的水囊扔給手下后,他注意到了馬鞍上的狼尸。

  “哪來的?”

  郭平這才想起死狼,便將沙坑里與狼的搏殺講了一遍。他少年心性爭強好勝,不免添油加醋,將當時的形勢說得更驚心動魄了幾分。

  “你會用弓?”

  聽完了郭平的吹噓,陳安的注意力莫名地放在了這看似不值一提的地方上。

  “略懂。”曹正平靜回道。

  這不算撒謊。他前世會的那點技巧能用在這把弓上的很少,而且他搜索過今生的記憶,出生于軍人世家的自己似乎在武藝上極為稀松,對弓術的掌握堪稱剛剛入門。

  這很不正常。

  難道自己今生的真實面目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

  陳安看他的眼神則有些意味深長,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催促郭平快些返回沙坳,并指示手下繳了曹正的弓,無視郭平的憤憤不平,一馬當前走在前面。

  曹正并無所謂,將弓交給那安西漢子,兩手空空騎在馬上,跟在后面。

  郭平則似乎有些哥們兒受辱后的同仇敵愾,主動放慢馬步,跟曹正走在一處,張了張嘴,似乎想安慰他。

  看著郭平那副想挑起話頭又不知道怎么說好的樣子,曹正主動開了口:“陳隊長似乎對我會射箭這件事有點意見?!?p>  郭平似乎對“隊長”這個新奇的稱呼很感興趣,他歪著腦袋咂摸著嘴:

  “那不奇怪,他覺得你來歷可疑罷了?!?p>  “怎么說?”

  “這年頭會用弓的,要么是草原上放馬牧羊的胡人,要么是城里的富貴人家,平常老百姓家誰有閑有錢學射箭啊~”

  郭平把腦袋伸了過來,眨了眨眼睛:“不過你放心,我和趙叔不一樣,我不覺得你是胡人探子——你肯定是從哪個深宅大院里偷跑出來的富貴公子?!?p>  “為什么?”曹正皺了皺眉。

  “別裝了?!?p>  郭平一副“你還騙我”的表情:“看你那副白凈凈的樣子,書上怎么說的——我見猶憐!”

  “一大老爺們說這話,你不大對勁啊。”曹正不動聲色地緊了緊褲腰帶。

  “還有你一見我阿兄,是怎么說話的?!?p>  “咋了?”

  “你說‘某’姓曹!好家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府里的大官,跟同僚敘舊呢!”

  曹正微微一愣。

  上輩子的自己,雖然因為工作關系,對歷史也很感興趣,但對古人社交稱呼這種細枝末葉,自己一介業(yè)余愛好者不可能了解得透徹。

  當時那樣說,完全是基于這輩子的模糊記憶,脫口而出?;蛘哒f,自己的前十幾年,本來就已經(jīng)習慣于這種“倨傲”的口吻?

  自己是誰?這身世之謎的答案到底是什么?都讓他深陷記憶的迷宮,久久難以找到出口。

  “想什么呢?”郭平見曹正沉默不語,撞了撞他的肩膀:

  “說正經(jīng)的。那個叫石娘的小丫頭,長得這么漂亮,真不是你偷偷從家里帶出來,一起浪跡天涯的?”

  眼看著郭平就要給自己安排公子丫鬟為情私奔的劇情,曹正急忙出言叫停,把話頭引到自己的箭法上去。

  “就你那兩箭?”郭平呲著牙搖了搖頭:

  “一看就是身上沒勁兒,下手不穩(wěn),等有空我好好教你兩招吧?!?p>  氣氛重歸平靜,兩人默默無語。

  沉默半晌,郭平忽然轉回頭:“你說射箭,我想起來一事,半天都沒琢磨明白?!?p>  “你說?!?p>  “剛才趕狼的時候,既然早晚都要放箭,干嘛還讓我先去嚇狼,咱們直接射火箭把它們嚇跑不就行了?”

  “……”

  “……你剛才不會是玩兒我的吧……”見曹正不回答,郭平的語調里平添了幾分威脅的意味。

  “怎么會!”

  曹正急忙辯解:“你想啊,要是咱們直接射箭,那不是就立馬暴露了!要是狼群沖過來,先不說靠咱們那兩匹疲馬能不能跑得過,這找水的大計不就耽誤了嘛。”

  郭平想了一想,撓撓頭:“也有幾分道理。”

  他還要再說什么,卻聽趙安低聲喝道:“噤聲,咱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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