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優(yōu)待,兩個少年就連牢房也是毗鄰,方便他們交談。
可是榮嘉似乎不愿意說話,安度清冷靜下來之后,還能打著哈哈道:“你也別太憂慮了,不過是一群反賊的把戲,糊弄糊弄百姓而已,你爹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呢?”
榮嘉沒有應聲,只一個人在里側(cè)稻草堆那里坐著,像是在休歇,又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他不作聲,安度清便也沒說話。當天晚上安志生便去了監(jiān)牢,安度清看到他,十分興奮:“二叔,事情有進展沒有,我想早點出去,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p> 安度清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還沒受過這種委屈。
安志生嘆了一口氣,撫慰了幾句,只說茲事體大,還得關(guān)他們幾日才好交待,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榮嘉一眼。
他一天未說話,也一天水米未進,亦是目光沉沉地盯住他。其實榮嘉不笑的樣子,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廣平王,濃長的眉一皺,便帶幾分不怒自威的魄力。
他也沒什么可說的,只將仵作驗尸的結(jié)果講了一下,扮演“蕭徹”的伶人是肋骨碎裂,折穿進了心臟,失血過多死亡,可光從結(jié)果來看,無法判定他有沒有受到第二次襲擊。
詢問了當時的看客,也都是說榮嘉踹的人。包括安度清,自然也沒看到那班主補上的那一腳,可是他無條件相信自己的好友。
“我有分寸的?!睒s嘉聲音有些啞,除此之外是異常的平靜,“另外,廣平王府可還好?”
安志生點點頭:“六公子莫急,皇上與王爺兄弟情深有目共睹,怎會因幾個反賊散播的謠言就生出嫌隙?他還特地命我調(diào)查此事,務必要查出幕后主使?!?p> 少年應了一聲。
可是即便如此,心里的那份不安也并未抹除,像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壓抑。
廣平王府一直未安排人過來探監(jiān),就連一直跟著榮嘉的涯月也一直未能出現(xiàn)。
相反,肅國公府第二日便來了人,還是世子安逸清,他面色沉肅,也是略略交代幾句話,而并未加以叱咄。
兩個少年都是他的弟弟,他雖不喜榮嘉,可仍顧念著親情。除了安撫,他還帶來一些吃的來,監(jiān)牢里的伙食能好到哪里去?都是沒什么油水又很難吃的,短短兩三日,兩個少年就迅速消瘦了下去。
安度清想肉想得兩眼放光,當即拿起一個鹵鴨腿啃了起來。榮嘉的目光卻落在那油紙包起的幾枚白面餅子上,幾份吃食里,唯獨這個顯得有些過于樸素了,不太像金陵那些講究精巧的廚子做的。
安逸清遞給他一個餅:“這是寧寧做的,她母家是北方人,比較擅長面食。這東西扛餓又耐儲存,留給你們正好?!?p> 凌安手藝其實不差,餅子外殼用油煎過,又撒了噴香的芝麻,可這些公子哥們嘴養(yǎng)得刁,未必看得上她的心意。
至少安度清在嘗了一口之后就沒吃了,頗委婉道:“……有點硬了,加熱吃會好一些。”
相反是嘴更刁鉆的榮嘉細嚼慢咽地吃完……嚼著嚼著眼角就微微泛紅。
安逸清沉默地看著他,而后遞了水過去。直到這個時候,他陡然在想,這個少年或許也沒看上去那么壞……從某些方面來說,他還挺好懂,挺赤誠的。
榮嘉也不知道為什么,吃餅的時候,淚意險些壓制不住。
明明就只是一點點好而已,或許他還是蹭了安度清的光。他可能就是太餓了,熨帖腸胃的同時,心里某個地方似乎也被填滿了。
安逸清索性將那些自家弟弟不吃的餅,都留給了他。
少年沉默地接過去,過了良久,又問道:“廣平王府……如何了?”
安逸清也知道此事蹊蹺,他也不敢妄下定論……廣平王府這幾日靜悄悄的,廣平王告病未去上朝,但是世子和其他幾個弟弟仍舊每日按時當值,似乎對他們并無太大影響。
可榮嘉頗有些敏銳,安逸清尚未回答之時,他又接過自己方才說過的話:“若是真得無事,為何到現(xiàn)在,他們還不敢來看我?”
“我去幫你留意?!卑惨萸逯荒苓@么說,“稍安勿躁,大理寺不會關(guān)押你們太久?!?p> 安逸清是接到了確切消息,才這么說。
盡管賊人未能抓住,但此時皇室有意壓下來,也不管百姓們?nèi)绾尾聹y,風言風語逐漸傳滿了金陵城,但并未掀起大的風浪。
可想成就某件事,必得事先催涌起暗潮,埋下一些懷疑的種子……而后,靜待時機。
廣平王府,現(xiàn)如今在金陵人的眼中,似乎如一棵不可撼動的大樹。
兩個少年于勾欄斗毆,卻被認為是在緝拿反賊,在關(guān)了五六日之后,德康帝甚至對他們予以褒獎,甚至賞了個小官當一當。
那個時候,朝臣都在,廣平王和肅國公并肩而立,其他文武官員也都分列于朝堂兩側(cè)。
德康帝笑吟吟的,見到榮嘉的第一句話便是:“好孩子,委屈你了?!?p> 榮嘉生平第一次站在這種地方。殿前臺階金輝燦爛,上面盤踞祥云巨龍,皇帝戴著上朝的冠冕,玄色的珠串流蘇擋住他的眼簾。
九五之尊,享萬民朝拜,是天下獨一份的至高無上的尊榮。
哪怕榮嘉一直以來覺得德康帝很平庸,稱不上是明君,可那是在平時,叔侄之間尚能有溫情,而現(xiàn)在,他自覺跪下來行禮,道了聲:“皇叔?!?p> 德康帝點了點頭,玄色冠冕遮擋下的眼眸,罩著薄薄一層冷意。
……
榮嘉終于得以回府,廣平王坐著轎子,他則騎馬走在轎子外側(cè),與之并行。
兩個人隨意攀談寒暄了幾句,頗為默契地避開了那出戲劇的內(nèi)容。榮嘉尚且未能準備好去問什么,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自己此行無事,那么廣平王府也決計不會有事。
只是路上,行人看到廣平王府的轎輦,都有意無意地躲閃避讓。
他們并不關(guān)心所謂真相,只會對最離奇的故事版本深信不疑??墒沁^去金陵的民眾們都打心眼里尊崇廣平王,看到路過的轎輦,總會自覺上前跪拜,有膽子大的年輕人,還會攔車毛遂自薦,說愿意成為王府的幕僚,為大楚獻上自己一份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