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車站,張叔,大茬子粥
51,
西伊麗莎白的早上霧氣濃重,當周圍的霧氣逐漸散去,里格斯車站依然被陣陣白色水霧所籠罩著,那是火車頭蒸汽機釋放出來的水蒸氣。
在火車職員和康沃爾護衛(wèi)的催促與呵斥聲中,一個個衣衫破舊,蓬頭垢面的華國工人從火車的貨車車廂里爬了出來。
像驅(qū)趕羊群一般,總共有一百人的他們在一聲聲的呵斥中,在幾個工頭的帶領(lǐng)下被聚集到一起,清點人數(shù),檢查證件。
長長的隊伍很快排起來,一切都井然有序,他們麻木的神情中,只有兩件事情被惦記著:一是身后背著單薄的行禮,那里面包裹著他們的全部身家;二是車站北邊支起的一口大鍋,白色的水蒸氣翻滾著,玉米的香氣想把鉤子一樣,攪動著他們的早已纏成一團的腸胃。
既然這幾天沒工開,也就沒有必要吃那么飽,這是康沃爾公司的規(guī)矩,一向如此。這頓飯是他們今天的第一頓飯,下一頓就得等到晚上了。
站在里格斯火車站對面,和車站二樓齊平的山崖上,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的戴平安仔細觀察著下面的隊伍。其實戴平安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被認出來,就跟中國人看外國人感覺都長的都差不多一樣,外國人看中國人也臉盲。更何況這又不是在萊莫恩州,而是一州之隔的西伊麗莎白。
再加上那通緝令上的照片是在他最瘦弱不堪的時候拍的,又拍的那么抽象。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修養(yǎng)和吃喝,如今的戴平安臉龐圓潤了不少,之前突出的顴骨什么的都不明顯了,和通緝令的照片相對照,很難再說是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戴平安這會兒跟其他護衛(wèi)一樣,戴著深藍色的騎兵帽子,穿著康沃爾護衛(wèi)統(tǒng)一的深藍防風風衣套裝。兩條黑色水牛皮子彈帶交叉著背在藍色馬甲外側(cè),密密麻麻排列的黃銅子彈下方,是一條同樣布滿子彈的黑水牛皮腰帶和左中右三只黑色槍套。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武裝的如此厚重,遠超其他護衛(wèi),但斯科菲爾德左輪,削短的霰彈槍以及最新也是最貴的M1900手槍都向眾人表達著一個問題——
這人要不是個狠手,要不就是個依靠武器才能讓自己感覺到安全的白癡菜鳥。
好在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打算上來驗一驗戴平安的成色,所以他才有功夫一個人站在山崖邊吹風。
早上的山風有點冷,戴平安叼了一根煙抽起來。
他試圖從下面的隊伍里尋找出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但很可惜,每個人的面容都是那么陌生,那么麻木。他們竊竊私語著,戴平安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用一種警惕的目光偷偷打量著山上這個衣著光鮮的二鬼子。
是的,就是給洋鬼子的當狗腿子的那種二鬼子。
為了幾兩碎銀,給洋人卑躬屈膝,跪下當狗,轉(zhuǎn)頭就欺壓同胞,數(shù)典忘祖的畜生,在哪里都免不了會有。華國工人里面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一般也就混個工頭,再牛一點也就混成同鄉(xiāng)會的大爺那樣,像戴平安這樣混成康沃爾公司的護衛(wèi),明顯還是個高層的,他們是第一次見。
上面尋找了一圈沒有,戴平安干脆走下去,順著隊伍挨個找下去。
外國人認華國人不好認,華國人認華國人就太簡單了。他可是殺了同鄉(xiāng)會前任大爺?shù)娜?,如果這些人里面有同鄉(xiāng)會的,又是見過他能把認出來的人存在,萬一路上跟其他護衛(wèi)或是攔路檢查的警探說點什么,這樂子可就大了。
順著隊伍一個個找下去,近距離接觸,戴平安更能看清這些華工的樣子。算不上衣衫襤褸,但破舊的衣服也是補了再撲。和圣丹尼斯平民窟面帶菜色,羸弱不堪的華人不同,這些華國工人個個身強體壯,就是那股一直出汗卻又許久沒有得到清洗的味道縈繞在隊伍中,久久不能散去。
被他瞧著的人,大部分都低下了頭,也有幾個壯著膽子迎著目光看過來的,卻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個個的看下去,終于在隊伍的盡頭,戴平安停下了腳步。
支起的大鍋已經(jīng)沸騰,里面煮著的是用玉米顆粒熬成的大碴子粥,一碗玉米粥,一塊黑面包,華工的早餐也算是中西結(jié)合了。熬粥的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大叔,旁邊還有個小伙子在發(fā)面包。
打飯的隊伍有序的進行著。戴平安從地上撿起一個碗,用袖子擦了擦,光明正大的插進隊伍,走到了大鍋跟前。
打飯的隊伍停下了。
小伙子下意識的遞過來黑面包,戴平安沒有去接,而是把碗伸到了大鍋邊上。
一大勺玉米粥被舀起來,卻怎么也盛不滿戴平安的碗,勺子里的煮的稀爛的大粒玉米,伴隨著湯汁又被一點點的掉回了鍋里。因為勺子在抖,抓著勺子的手也在抖,而手的主人更是已經(jīng)抖成了篩糠。
“別抖啊,張叔,您這老毛病怎么還沒改?”
“不是~我沒抖~我~”
察覺到了情況不對,戴平安身后打飯的隊伍后退了一大截子。
勺子抖得更厲害了,哪怕這個叫張叔的中年人兩手都握住了勺子,還是沒能穩(wěn)定下來。旁邊分發(fā)面包的年輕人想上來幫忙,卻被他一膀子擠到了一邊。
“金喜……不!戴爺!”
張叔憋了一腦門子的汗,他的勺子終于穩(wěn)了下來。
“戴爺?看來張叔你已經(jīng)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敢不敢,叫我大志就行。”
“客氣了,張叔,當初我也是在您的這口鍋里舀飯吃的,這輩分可不能亂。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想問問,咱們同鄉(xiāng)會出了個什么賞額?”
“一任香主?!?p> “這么低?我好歹也是殺過前任大爺?shù)娜?,這也太瞧不起我了吧?!?p> 聽完這話,張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對面的戴平安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這一百人里還有咱們同鄉(xiāng)會的人嗎?”
“沒~沒有了?!?p> “是嗎?”戴平安笑了笑,看向張叔身邊面容相似,同樣一臉緊張的年輕人:“這是你兒子?長得挺快。”
“還有兩個,一個姓王,一個姓段,不過他們都不認識你?!?p> “高手?”
張叔點點頭。
“怎么個高法?”
“不知道,沒見過?!?p> “是嗎?那我得找機會見見了?!?p> 說著話,戴平安扭頭向后面的隊伍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后面的隊伍又后撤了一大截子。戴平安轉(zhuǎn)回身,讓張叔把碗盛滿:
“完了有機會幫忙介紹下,我黃四寶最喜歡結(jié)交朋友,所以,拜托了~張叔,以后還得托您的福,多~多~照顧?!?p> 說完這些,勺子沒再哆嗦,戴平安碗里的粥很快盛滿了。
一邊趁熱吸溜著大茬子粥,戴平安一邊掉頭往回走,走的時候還不忘從張叔兒子手中拿過一塊黑面包,遞給了排在自己身后的那位華工。
插了人家的隊,怎么也得意思一下。
大茬子粥里沒放糖也沒放鹽,但就著那股熱乎氣和玉米原始的味道,讓戴平安忍不住想起來這之前,東北朋友給做的那頓貼餅子,涼拌拉皮還有豬肉燉粉條子。
老香了。
戴平安記得很清楚,當時吃完飯菜之后,拿來溜縫兒的就是這種大茬子粥。
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上頭,正當戴平安吸溜著碗里的粥回憶過去的時候,一塊面包掉到了他的腳跟前。
他硌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