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書自慚形穢,源于她生的怪病。
……
五年前。
某一日。
蘇錦書正與丫鬟在繡樓上刺繡,做針織女紅,突然一陣倦意襲來,她就吩咐丫鬟掩門退下,她自己臥床休息。
孰料。
一覺醒來后,蘇錦書直覺得渾身發(fā)癢,忍不住就想去摳,誰成想,愈摳愈癢,愈癢就愈想摳,如此一來,一發(fā)不可收拾,周身上下,被她摳得傷痕累累。
當(dāng)她忍著羞,告訴父親自己的情況時,已是兩天之后了。
當(dāng)時。
蘇友銘眼見如花似玉般的女兒脖頸上、手臂上、臉上生滿了一團一團桃花般的癬時,不由大吃一驚。
他又是焦灼。
又是自責(zé)。
不過。
當(dāng)時蘇老爺自信有的是錢,只需請良醫(yī)來為女兒用心調(diào)治,相信很快就能痊愈的。
請。
該請請。
該花花。
可誰知道,醫(yī)生請了一個又一個,湯藥吃了一付又一付,蘇錦書的病不僅不見好,反而愈來愈重。
在她16歲那年,不知底細(xì)的張家,請媒婆上門催嫁,蘇老爺被逼無奈,才說出女兒患病,久醫(yī)未痊之事。
張家自然也分外著急。
一開始。
也是出錢出力,四處求醫(yī)。
可是。
蘇錦書的病,愈治愈差,那桃花癬,也早已蔓延至全身,折磨得她體無完膚,痛苦得直想死去。
……
無數(shù)個夜里。
蘇錦書暗暗垂淚。
一想親娘。
二嘆自己為何竟如些命薄,生了這樣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頑疾。
最氣人處。
這病雖然將她折磨得幾無人形,可是,卻始終不曾要她的命,就連每日的飲食,她也是照吃不誤,真是可嘆。
蘇錦書也想過上吊。
跳樓。
投井。
等等等等,各種死法,以圖個一了百了,不再受蘇玉娘母女的腌臜氣。
可是,當(dāng)她死過兩次不成,卻又被人救回后,也就斷了自盡的念頭。
自盡。
也不是計較。
后來。
當(dāng)張家陸陸續(xù)續(xù)從醫(yī)生口中得知了蘇錦書的癥狀后,也徹底斷了她能痊愈的念想,轉(zhuǎn)而想退婚。
畢竟。
張家也不想在她這一棵樹上吊死。
誰知張恒,卻是個天生的情種。
又或。
因那時他見過蘇錦書花容月貌的小像之故,或者因他抱有蘇錦書仍可痊愈的幻想也未可知,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咬緊牙關(guān)并不同意退親。
這讓他老子大為光火。
張景義與張恒的娘,不止一次數(shù)落過他:“天下女人多的是,退了婚,爹娘自會給你再尋一門好親事的。
咱們家,有權(quán)有勢,還怕討不到中意的女子么?”
張恒搖頭。
若再逼他。
他索性臥床不起。
就這樣。
又折騰了兩年。
……
時至今日。
張景義張守備與夫人眼見兒子一日大過一日,再不婚配,如何使得,于是,夫妻二人就議定,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將婚退了,張恒在蘇錦書身上,已經(jīng)浪費了數(shù)年青春,不可再這樣耽擱下去。
另外。
夫妻二人也議了,今日一定要見蘇錦書一面,如若見她還可調(diào)理,再作打算亦可,如若果真如那些為蘇錦書診治過的醫(yī)生所言,她著實已丑陋不堪的話,即刻,當(dāng)場退婚。
這叫一手準(zhǔn)備。
兩種打算。
……
……
卻說,來請?zhí)K錦書的丫鬟,在門外站了一下子了,聽見房中蘇玉娘的喝罵聲漸漸止住后,這才敢推門進去。
“二小姐。
大小姐?!?p> 看上去生得酷肖其母,吊梢眼,狐媚面龐,生得還挺好看的蘇玉娘見是丫鬟,口中仍然恨恨連聲。
她鼻孔中哼了一聲,用力剜了垂首坐在椅子上的蘇錦書一眼,沒好氣道:“怎么了?
有甚么事?”
丫鬟忙道:“張家人來退婚,老爺讓大小姐去前廳見客?!?p> 蘇錦書暗暗垂淚。
她平里遭蘇玉娘母女羞辱慣了,對于那些冷言冷語,倒也有了相當(dāng)?shù)拿庖吡?,無論蘇玉娘罵什么,她都充耳不聞。
這。
倒讓蘇玉娘母女對她無可奈何起來。
那母女除了暗地里咬牙切齒,罵蘇錦書是滾刀肉外,一時倒也沒什么好計較。
而此時。
蘇錦書聽見丫鬟的話,不由怨恨父親,為何要自己人前出丑。
她不想去。
丫鬟又說了:“……前廳中,張家的人吵得很兇,老爺氣得不行……”
蘇錦書心中長嘆一聲。
她現(xiàn)在。
連鏡子也不敢照,又有何顏面又見生人。
可。
如今看來,不見,似乎又不行。
這左右為難之勢,讓蘇錦書又羞又急,沒法子,她只有強忍羞慚,跟在丫鬟身后下了繡樓,往前廳走。
……
后花園中。
海棠生姿,牡丹搖曳,紅花綠葉,香氣襲人。
蘇錦書毫無心情。
尤其是。
當(dāng)她得知今天前來的還有未婚夫張恒時,更是心都碎了。
不過。
她的心里除了羞愧,卻還抱著一絲絲幻想。
幻想等下如果見了張恒,從他口中聽到諸如“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之類的安慰話。
他若不棄。
于她。
才是最大的希望。
正是這一點可笑的幻想,不停催動蘇錦書的腳步,穿過后花園,來到了前廳。
她的腳步軟綿綿的。
她的身子發(fā)燙。
邁進前廳時,蘇錦書只覺得渾身發(fā)軟,頭也發(fā)暈,她的目光,率先捕捉他的目光——張恒。
天!
那目光……
先是一閃即逝的驚詫、失望,接著,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絲厭惡與可憐。
這目光。
讓蘇錦書瞬間絕望。
原來。
他與她一樣,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偏偏這時,張恒開口了,他說話的聲音,似乎都顫抖了:“……她,她就是錦書?
不!
我不信,我不信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就是錦書。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
張恒的聲音充滿歇斯底里的絕望,當(dāng)他看到五官變形,丑陋不堪,渾身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新痂疊舊痂的蘇錦書的第一眼,他——徹底絕望了。
痛苦的絕望。
蘇錦書以現(xiàn)在這樣一副尊容突然置身眾目睽睽之下,特別是還出現(xiàn)在張恒面前,直覺得渾身上下如同針扎。
她。
比張恒更要痛苦上十倍。
不過。
張恒的絕望,讓她瞬間明白了一些道理,瞬間也變得堅強。
人。
畢竟還是要靠自己的呀!
蘇錦書。
有她骨子里獨屬的驕傲和倔強。
這些天性,有些是父母給的,有些,是她過去十幾年曾經(jīng)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磨煉成的。
蘇錦書見到張恒那般模樣,心中由失望、悲憤、怨嘆,瞬間就轉(zhuǎn)為了釋然。
她雖然垂著頭,聲音卻清清亮亮:“不錯!
我就是蘇錦書?!?p>
山東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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