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煙沐浴在冷的黃白月光里,倚靠著門,目送古瑾遠(yuǎn)去。金陵淺藍(lán)的月光,迎著搖晃的淚,像沉甸甸的,檀香木妝盒里存著的五銖錢。窗外,煙火升起來了。
一個下午。緋煙望著從前在南京玄武湖拍的照片。恥笑自己如此“純潔”。十三年了!不禁悲從中來。忽的咳出血了,一手帕的赤色的血。實在觸目驚心。染污了前不久和小苓一起合作繡好的赭褐色斜紋云,周圍是一圈赤色的繡金。使得花紋更加秀麗動人了。她的手不停的抖顫著,不敢相信這是自己。
她馬上在爐子上燒了。趁著娘還沒回來。藍(lán)幽幽的火焰,剛開始還看得到赭褐斜紋云的血,滴在了心坎上,然后,飛到了云彩上,變成了那只已被囚禁了千年的鳳,遠(yuǎn)走高飛......
南京的某個寺廟很熱鬧,被整座翠綠屏障似的大山籠罩著。她想倚靠在玄武湖旁,靜悄悄的死掉。家人也將她拋尸荒地。一生為誰做嫁衣?如夢似幻一場空。她微笑著的眼睛早就死了,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曾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期望。她想忘了今生今世的一切,除了忘記他。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了。
“今生今世,我們就等于是死了。”后來從南方去北方的火車上,從小跟著娘親走了幾次的路,感覺都虛度了。仿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的風(fēng)景。長長的石雕欄桿,磚紅的矮房屋,北國的藍(lán)天,構(gòu)成了一幅悵惘的夢境。
夢里她是個天真的少女,立在漫花遍野的田壟上遠(yuǎn)眺他的背影,下著朦朧的細(xì)雨。
卻不撐傘。很有詩情畫意。像流著淚的眼睛,一眼望不到邊際。親戚家的表妹,一個個妙齡少女,一人一個牽著幾個月大的孩子,嘻嘻笑笑地迎著那不太刺眼的夕陽,慢慢的離她遠(yuǎn)去。她冷冷的盯著她們看,忘了要回家。金黃的麥日,簌簌的尾巴,迎著微風(fēng),困倒在這個熱鬧又冷清的異鄉(xiāng)。不遠(yuǎn)處的火車鳴笛聲令人震動。被子也是不夠厚。北風(fēng)作吼,那冰冷的搪瓷杯里,盛滿的不是茶,是她愛的淚。
她從來不害怕離婚。她感到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結(jié)過婚。窗外是絢麗多彩的煙花。華華一聲又一聲,流干了眼淚的她索性不睡了。起來織毛衣,燒了火爐子。美麗的火焰,燒著了她最期待的夢。
側(cè)耳傾聽,雨聲漫漫,交織著灶臺上的火的滋滋聲。從前,她圍著緣志親手為她織的水鉆白毛衣。仿佛身體上還殘留著他的氣味。也是在這個雨夜,圍著火爐促膝長談。
天冷,他們依靠在一起。長夜未央。還有那把小傘,還留到了如今。竟然一點也沒有破爛。她不由得微笑起來?!跋M砻糜肋h(yuǎn)幸福?!彼谛睦飳λ瘔糁械母舯诘纳倥畟冋f。門咚咚響。她起身去看,表妹房里空蕩蕩的,桌上凌亂的,衣服灑滿床上。原來她們一整晚都沒回來。半夜去了鎮(zhèn)上賞燈游玩?!氨斫?,我們遇到了很多少年。還有,我特意為你買的桂花釀餅。很香?!毙∫稽c的表妹倚靠在門框前癡癡笑著。天亮了。緋煙詫異道:“這里,怎么也有桂花釀餅?“
一陣凍人的微風(fēng)不經(jīng)意掠過臉頰。仿佛那一晚窗前坐的不是自己。如若仍舊年輕,還要回去南京赴約嗎?
但是她愛他。眼淚發(fā)了瘋般涌出來。他現(xiàn)在會在世界什么樣的角落里?那街角的咖啡店,還矗立在那陰暗的方寸水門汀上么?梧桐的金黃的大葉子,遮掩住了她的陰雨天。還有多少時間陰轉(zhuǎn)晴?
“我過陣子會回去南京。你的婚事,不是兒戲。哥上?!睂幑疖谛派蠈懙?。還沒
寫完。剛出生的孩子剛喂完奶,笑個不停。“你看,桂茗,孩子笑了。”搖籃床里躺著的孩子像極了父親年少時的模樣。不知長大了還能否繼承他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fēng)?
“君嫻,今夕是何夕?”“別問我。諾,墻上有日歷。”墻上的日歷,好些日子沒有撕了。有一瞬問,一股甜蜜的寒意在他們身后生起來了。他捻滅了香煙。房間重新進(jìn)入一片暗無天日亙古的黑暗。
兩年后。寧桂茗帶上全家去南京游玩。曲緋煙已嫁給他人,生兒育女。南京的街上人來人往,好多新的事物她都不明白,像年過半百的老嫗。像火車的轟鳴,忽遠(yuǎn)忽近,忽強(qiáng)忽弱,到最后完完全全逝去了。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傆幸恍┡藭嫠フ驹陲L(fēng)口里。
舊歷冬至前一天早晨,吃晚飯。她們一家去玄武湖邊游船。天極陰沉,但很亮。她坐在船舷邊,剝鹽水花生給孩子吃。孩子很乖,靜靜坐在母親旁邊,感受著冬天的可愛。
王緣志不知是死是活。如果活著,那就好好活著。如果死了,那便是悲痛的快感。
假如他真死了?……
忽的她心里翻江倒海。天似突然黑了下來。緋煙猛地俯下身去看湖水,湖水有多深。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是太自私了?;厝サ穆飞希加鲆粦羧思医Y(jié)婚,路上的婚車排起了長隊。又是吹喇叭又是燃炮竹。辦的好不熱鬧。這新娘應(yīng)該也是二十出頭吧?新郎應(yīng)該也是風(fēng)度翩翩。不似他們。心里感到萬分迷茫,都隨著迎接新年的炮竹聲一節(jié)一節(jié)落在了遙遠(yuǎn)的雪霽初晴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