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我已躺在醫(yī)院。
酒勁兒還在,整個人仿佛虛脫,頭痛難忍。
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烏悠和金鈺都在,見我醒來,不約而同地問,“感覺怎么樣?”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兩人又同時制止,“你現(xiàn)在不能動,必須好好養(yǎng)著?!?p> 我搖頭,堅持起來,“醉了,醒醒酒就回家,真的沒事?!?p> “京京,你懷孕了?!?p> 烏悠突然拋出來的話,讓我驚呆了。
下意識地撫了一把依然平坦的小腹,有種恍如夢里的感覺。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父母已經(jīng)山窮水盡,拿什么養(yǎng)活他?
我堅決起身,“怎么可能?就算是真的,那……這個孩子也不能要?!?p> 烏悠無奈地搖頭,她深知我的不易。
倒是金鈺,開口將我訓(xùn)斥,“這是一個即將當(dāng)媽媽的女人該說的話嗎!怎么說也是一條生命,這么輕易決定舍棄,你還真狠心!”
烏悠附和著,“是啊,京京,再怎么說孩子也是兩個人的,你應(yīng)該和蔡小野商量一下再決定。”
這才記起,蔡小野不在。
“已經(jīng)打過電話,他馬上就到。”烏悠撫著我再次躺下,“你好好休息,我先送金少回去?!?p> 金鈺一臉不放心,看著我,卻什么也不說,伸的招來小護士,“好好看著,她有什么需要,都要滿足,我跟你們劉院長可是朋友?!?p> 小護士忙不迭地點頭,金鈺上前彎腰地囑咐我,“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跟他們說,我跟劉院長打過招呼,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他的鼻息近距離地傳向我,四目相對時,我的臉突然紅了。
對愛情再虔誠的女人,面對真正的高富帥也會缺失自信。
也許是我的尷尬讓金鈺意識到了什么,話到一半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我,相互對視間,我必須承認,心跳得又麻又快。
不知所措間,蔡小野急匆匆跑進來,見到我和金鈺如此親近,不禁咳嗽了兩聲,金鈺起身,烏悠趕緊將他請出病房。
蔡小野看著我,一臉心疼,“這么大事,你怎么不跟我說?身體怎么樣?哪里不舒服?”
“我也是剛知道?!币姷剿?,剛才偽裝的堅強瞬間崩塌,“這個時候,怎么能有孩子呢,我真是笨……”
以為他會站在我這邊,卻不料,蔡小野一臉不滿,“為什么不能有孩子?窮也是養(yǎng),富也是養(yǎng),孩子來了也是個緣份……”
他還是不理解我。
沒有哪個女人不想成為母親,沒有哪個母親面對肚子里的骨肉產(chǎn)生出來的不是留戀和疼愛。
可是,連飯都要吃不起的窮人父母,又拿什么喂養(yǎng)孩子?
我不理蔡小野,見我臉色不好看,他趕緊表白,“我明天就去面試,只要對方不挑剔我,我一定不挑剔他們,我也想好了,白天上班,晚上就給王曉公司做動漫設(shè)計,雙管齊下,總會有收獲的,所以老婆,這個孩子,既然來了,咱們就留下他,成嗎?”
“有了他,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你一個人能扛起一大家子的負擔(dān)?”我無奈地表示,“況且,我爸,你媽,都病著呢,怎么辦?”
聽我提起老家,蔡小野沉默了,我知道,剛剛讓他寄回家里的錢,肯定不夠。
“你媽是不是嫌錢少?”我不悅,“也不知道問問咱們過的是什么日子,以為人在BJ,個個大款,殊不知,自己兒子連飯都要吃不上,天下哪有這樣的母親……”
我的抱怨讓蔡小野不快,話是刻薄了些,可是面對房貸、孩子,我真的快要崩潰,埋怨也好,數(shù)落也罷,不說與他聽,又能訴與誰?
蔡小野沉默著,能聽到他深深地嘆息。
面對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的夫妻關(guān)系,我也不便將其打破,張了張嘴,硬生生地將未吐完的埋怨咽了下去。
我和蔡小野都沉默了。
彼此都知道對方此刻在想些什么。
并非默契。
只因現(xiàn)實。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許久。打破沉默的是老媽的電話,以為是老爸出了什么意外,我趕緊接起來。老媽在電話那頭埋怨我不聽話,“你一下子把錢都交到住院處,下個月房貸怎么辦?媽回頭就給你打過去……”
“媽,我這邊剛簽了個VIP大單,獎金好大一筆呢,真的,錢夠用了?!蔽亿s緊安慰,“那點兒錢你留著,給我爸買點東西補補,這么大年紀,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呢……”
在我的勸說下,老媽終于放棄固執(zhí)。
收了線,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蔡小野表情黯淡。
“你不用多想,錢是我媽給我,我沒要,給交到住院部的?!蔽业慕忉寧е€氣的成份,“不像你媽,就知道伸手要錢,哪顧得了兒子過什么日子……”
我的嘮叨不知是打疼了蔡小野哪根神經(jīng),他直接從床上跳起來,拿上熱水壺,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雖沒反駁,我心里還是隱隱不舒服。
都說婆婆不是媽,想來這話并非無道理,從買房那時起,我和婆婆的梁子就算結(jié)下,婚后更是逢事就找上門來,只問能給多少錢,從不問我們是否有這個承擔(dān)能力。
如此一想,突然對未來產(chǎn)生了憂慮,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出生,將會遭受怎樣的命運?沒有錢讓他接受最好的胎教,沒有錢代購國外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沒有錢上最好的幼兒園,更別說學(xué)費昂貴的雙語……
生下孩子,不是任務(wù)的完成,而是責(zé)任的全新開始。
不能給予孩子美好的生活,何必帶他到這世上遭罪?
難道,我們的苦還要下一代來承受?
孩子不能要。這個念頭再次涌上來的時候,我的心更堅決。
蔡小野打熱水歸來,我當(dāng)即把這個決定告訴了他。
“與其生下孩子受苦,不如眼下做個明智選擇。”我半是商量半是決定,“這孩子,我不想要?!?p> 蔡小野急了,像年久失修的老電源,不動則相安地事,一動竟然火花四射,“憑什么?這孩子有你的一半,也是我的一半,我不同意!”
“你拿什么養(yǎng)活他?”
我的問題或許觸傷他的自尊,卻也是現(xiàn)實所迫。
蔡小野急吼吼地跟我咆哮,“我說過,我會打雙份工,保證讓你們過的安穩(wěn)點兒!”
“你說的是未來,而孩子現(xiàn)在正在生長,他等不了,我也等不了?!本髲娛侨谌胛已旱哪Ч?,他越是拒絕,我越是堅持,“再說,你能干什么能掙多少,還是未知,憑什么聽你的?”
“孩子是咱倆的,又憑什么只聽你的!”蔡小野火了,吼得連走廊上的人都聽到,探過頭來,一看究竟。
我更加惱了,從病床上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就往病房外面走,小護士進來,拉住我,“保胎液還沒輸完,上哪兒去?”
我迅速拔下針頭,還給小護士,“把賬單拿來,我要出院?!?p> 小護士小心地用棉花替我清洗了手上的針眼,“哪來的賬單,剛才那位先生交了一萬塊錢的定金,用了還不到一千塊呢……”
小護士的話不僅讓我驚訝,連蔡小野都驚訝了,他先是看看小護士,確認是真的,又盯著我,目光里充滿了質(zhì)疑。
我知道,小護士說的人,是金鈺。
“看什么看?我又不知道金少會這樣做,再說,咱倆的錢都給你媽了,哪來的錢交住院費?還得感激人家呢……”我抱怨。
蔡小野臉色極差,卻還是想勸我再住下來,我甩開他,堅決要回家,小護士勸不住,喊來醫(yī)生,我趁機問起流產(chǎn)的事。
醫(yī)生還沒回答,蔡小野已經(jīng)瘋了,一把將我拉到旁邊,怒目相對,“魯京京,我告訴你,你敢不要這個孩子,咱倆就離婚!”說完,大步走出病房。
他的態(tài)度讓我心寒。
只考慮了孩子這個事實存在,卻忽視了我的為難,忘了現(xiàn)實的存在。
我懇請醫(yī)生,“我喝了大量白酒,而且中間還吃過感冒藥,這個孩子絕對不健康?!?p> 醫(yī)生沒有當(dāng)場回復(fù),堅持讓我打完保胎液,我拒絕。
孩子都不要了,還保什么胎?
自己為自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不過幾個點滴,卻花了小一千,我拿著結(jié)余的九千多,給金鈺發(fā)了一條感謝留言,很快他回復(fù)過來,問我為何急著出院,我沒有回答。
連蔡小野都不理解,我又怎能強求一個外人理解?
我知道,在婚姻生活中,夫妻雙方難免會干預(yù)對方的決定,但是在我和蔡小野之間,我一直偏執(zhí)地認為,他是過錯方。是他是我無力面對這個孩子,也是他讓我對現(xiàn)實一次次妥協(xié),更是他讓我對婚姻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絕望。
回到家,蔡小野窩在沙發(fā)里,一副與我分居的架式,我不理他,回到臥室休息。
這一夜,又是輾轉(zhuǎn)難眠,想起白天還試圖修復(fù)的夫妻關(guān)系,只因一個意外,再次成為陌路,甚至各自心里對彼此都產(chǎn)生了深深地怨憤,我很迷惘,婚姻這條路,該如何走下去。
很怕,最后兩人無路可走,陷進為難和相互為難的漩渦之中。
也許是折騰太久,累了,早上醒來時,已經(jīng)到了上班的時間,客廳里的蔡小野已經(jīng)走了,留給我除了早餐,還有一張字條。
“老婆,把孩子留下,今天去面試,放心吧,我會努力工作的!”
換作平常,我會被他的殷勤和上進打動,不知為何,這一次,面對這一切,內(nèi)心卻出奇的平靜,也許是習(xí)慣了他的殷勤,只希望這次他順利過關(guān),不會再失業(yè)。
開車去公司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肚子,心里說不清的糾結(jié),一個母親心疼孩子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愛,而決定放棄孩子的理由卻千千萬,每一條每一款,說出來都是淚。
車將過三環(huán)的時候,被堵在一條商業(yè)街上,路邊接連兩家藥店打出“無痛藥流,不耽誤工作”的廣告字樣,我心一動,將車停在半路,買了藥,重新出發(fā)。
進了公司,心是忐忑的,握藥的手幾乎發(fā)抖,烏悠何時走到我身后,都未察覺。
看到我手里的藥,她仿佛明白了一切,“我不是那種員工一懷孕就要辭退或是不重用的老板,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女人的不容易,但是你這樣匆忙決定,將來會不會后悔……”
“謝謝悠姐,你是一個好老板。我不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工作,是因為生活。我和蔡小野連日子都難熬,再多一張嘴,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我的話讓烏悠緊張,“要不這樣,我預(yù)支你兩個月薪水,你的車錢也暫時不扣……”
“不,悠姐,謝謝你。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今天你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明天呢?后天呢?孩子越大消費越多,難不成,蔡家的孩子要天下人幫他來養(yǎng)活嗎?”
我的話雖然難聽,烏悠卻沒有半點指責(zé),反而一臉心疼地握過我的手,“要強的女人,受苦的永遠是自己。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孩子是兩個人的事,你必須和蔡小野商量再做決定,別傷了感情……”
我搖頭苦笑,“以前聽人說,感情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我不信,固執(zhí)地認為感情像童話那般美好。現(xiàn)在看來,童話再美,也抵不過現(xiàn)實一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