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翻了懿王府的墻
直到入夜時分,長公主蕭瑟瑟才回到長公主府。
上元佳節(jié),今上以家宴為由,一早傳旨讓蕭瑟瑟進宮。
席間,她同今上斡旋,和德妃斡旋,回到府中已是疲憊不堪。
她還沒來得及換下長公主的華服,就急忙命人將劉嬤嬤叫到跟前。
她抬手去揉酸脹的太陽穴,手肘撐著桌面,想起在昭德殿中,德妃說的那番話,她緊皺眉頭,面色驟然一寒,厲色道:“休想打卿卿的主意?!?p> 劉嬤嬤觀主子的眼色上前,為蕭瑟瑟輕捶肩背,勸慰道:“殿下莫要擔心,小姐定能嫁得如意郎君。”
蕭瑟瑟扶額嘆息,為何卿卿的婚事竟如此不順,她才拒了和蕭澈的婚事,如今竟又被登徒子惦記。
方才在攬月宮中,蕭瑟瑟陪今上用了午膳,德妃便派人將蕭瑟瑟請進了昭德殿,言語之間全都是試探。
德妃李氏先是冠冕堂皇地將葉卿卿從頭到腳都夸了一遍,又話里話外意在撮合葉卿卿和她的兒子舒王蕭湛。
就憑蕭湛那個草包,他也配!
蕭湛好色輕浮,強行玷污了張學士家的千金,逼得她懸梁自盡。
他不學無術,成日里和京都中的一群紈绔子弟混在一起,斗雞走狗,流連青樓。
那德妃也并非善茬,世人都言,養(yǎng)兒肖母,李氏雖稱號德妃,但其品性和舉止和“德”字并無半分關系。
德妃仗著今上的寵愛,殘害后宮嬪妃和皇嗣,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和性命。
德妃的兄長李景天,在任青州知州時,干了不少強搶豪奪,霸占良田之事,指使手下打死佃戶和良民,貪污受賄的金銀不計其數(shù)。
像李景天這樣的大貪官,因背后有德妃的縱容和包庇,竟能升任戶部尚書一職。
昭德殿分明就是虎窟狼窩,叫蕭瑟瑟如何不憂心。
只要她一日還是南朝的大長公主,就不會任由那些虎狼之輩打自己女兒的主意,“來人,去請小姐過來。”
自從葉卿卿走出了香粉鋪,就告別了邱信,回到了長公主府。
此刻她拿著繡了一半的香囊,坐在桌前,魂不守舍。
香囊上的刺繡雜亂無章,用來繡牡丹花的紅線亂糟糟地纏繞在一處。
比這香囊上的牡丹花刺繡更為亂糟糟的是葉卿卿的內心。
“二哥哥說得對,繡成這樣的香囊,有誰會稀罕!”
葉卿卿懊惱地拿起剪刀,將香囊鉸成了碎片。這亂糟糟的一團刺繡,看了也只會給人添堵罷了。
她心中煩躁而糾結。
自從離開了香粉鋪,她滿腦子都是蕭澈說過的話,和蕭澈那受傷的眼神。
不知他到底怎么樣了?葉卿卿想起離開時,蕭澈那蒼白得無一絲血色的臉上,似乎很不好。
思及此,葉卿卿仍會控制不住的心疼。
她想起自己嫁入懿王府的那半年,孤獨地空守在蘭香苑中,每天像個瘋子一樣哭鬧。
她又痛苦地搖了搖頭,無論如何她都不愿再經(jīng)歷那孤獨寂寞的滋味,更不愿再經(jīng)歷那毒入肺腑后錐心刺骨的疼痛。
“葉卿卿,你清醒一點,好嗎?那百髓散是何種滋味,難道你還想再嘗一回?”
一陣叩門聲傳來,玉蟬推門進來,道:“小姐,公主殿下請您去前廳?!?p> 葉卿卿將思緒拉了回來,拂去眼角的淚痕,匆匆去往朝曦堂。
蕭瑟瑟見葉卿卿前來,臉上愁云舒展,笑道,:“卿卿,快坐到母親身邊來?!?p> 葉卿卿乖巧地坐下。
蕭瑟瑟握著葉卿卿的手,笑道:“母親聽說卿卿今日認識了一位朋友,還相約一起去賞花燈。”
“二哥哥還真是個大喇叭,就連這點小事都要告訴母親?!比~卿卿在心里將葉定遠腹誹了一番。
但葉卿卿還是將今日和邱信逛街、賞花燈之事都說與蕭瑟瑟聽,卻并未將今日在香粉鋪發(fā)生之事透露一個字。
蕭瑟瑟聽聞,點頭一笑:“這位小邱將軍還真是有趣。聽說這位小邱將軍是定遠的至交好友,想必品貌性情定是不差的。”
葉卿卿小臉一紅,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蕭瑟瑟輕拍葉卿卿的手,笑道:“母親還聽說南陽侯府趙世子今日親自登門,說是過兩日邀卿卿去玉澤湖釣魚?!?p> 葉卿卿點了點頭,想著趙澄明雖出生書香門第之家,身上卻并沒有那些讀書人的迂腐之氣。
頭幾回,趙澄明約葉卿卿去聽戲聽曲,見葉卿卿覺得無聊,就派人打聽了葉卿卿的喜好,得知葉卿卿對戲曲、吟詩、賞花之類的京中閨秀喜好的風雅之事,是毫無興趣,而上山打鳥、下河摸魚之事倒是干了不少。
于是他投其所好,改邀葉卿卿游湖、釣魚。
葉卿卿笑道:“世子倒是有心了?!?p> 蕭瑟瑟見葉卿卿對趙澄明面露欣賞之意,順勢說道:“今日你寧王舅舅從青州來信,信上說你月柔表姐過幾日就要出嫁了,日子就定在了下月初三。”
葉卿卿拍手笑道:“好啊!表姐終于得償所愿嫁給了崔小將軍?!?p> 蕭瑟瑟搖了搖頭,嘆道:“月柔要嫁之人并非是崔景恒,而是青州首富趙家的二公子?!?p> “怎會如此!表姐和崔將軍是青梅竹馬,他們早就定下了婚約,況且以表姐的身份,又怎會下嫁那無權無勢的趙家,更何況還是個次子?!?p> 蕭瑟瑟輕撫葉卿卿的額發(fā),嘆道:“出身在皇家,婚事半點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昔日你舅舅還是太子之時,月柔就算嫁入崔家那也是下嫁。今時不同往昔,當今圣上,對你舅舅是處處提防,若月柔再想嫁給崔將軍,那已是萬萬不能,月柔能嫁給青州首富趙家,已是最好的選擇?!?p> 但愿女兒能早日看明白,嫁給尋常的富貴人家,比嫁給親王,面對無休止的后院爭斗,要好上千倍萬倍,這也是蕭瑟瑟說蕭月柔婚事的原由。
葉卿卿聽聞,粉拳緊握,她替蕭月柔感到難過,不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表姐該有多傷心啊。
葉卿卿更覺心中堵得慌,怎么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蕭瑟瑟又道:“卿卿,你與月柔自小姐妹情深,最為親近,不若你去青州送送月柔。月柔見到卿卿定會很開心的?!?p>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嫁女,兄長也是無奈之舉,但為了兄長一家的安危,蕭瑟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留在京都,這才是保護兄長唯一的方式。
可蕭瑟瑟還是放心不下,以今上多疑的性子,斷不會輕易放過兄長,據(jù)她派出的探子來報,今上派出的探子,最近頻繁往返京都和青州,看來,近日就會有所行動了。
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蕭澈為了卿卿拒婚董婉兒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京都,此事恐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此人有意將長公主府和丞相府推到風口浪尖,到底意欲何為?
待女兒去了青州,她遠離了蕭澈,多和趙世子相處,以趙世子的品貌和才華,相信過不了多久,說不定就能促成這樁婚事,只有到那時,她懸著的一顆心才能徹底放下。
蕭瑟瑟嘆息一聲,抬手揉捏酸脹的太陽穴,神色已是疲憊不堪。
今夜無風,漆黑的天幕之上無一顆星子,這風平浪靜的背后,安知不是暗潮洶涌。
丫鬟玉蓮匆匆上前,在劉嬤嬤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劉嬤嬤湊到蕭瑟瑟的耳邊,悄聲道:“方才宮里傳來了消息,就在一個時辰前,今上遇刺,好在二公子拼死護駕,刺客已被伏誅,那行刺的刺客全都是死士,禁軍只抓到一個活口,還沒來得及審問,那名刺客卻服毒自盡了,據(jù)探子來報,在那些死士的身上搜出了寧王府的令牌?!?p> 蕭瑟瑟聽聞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摔得粉碎,驚呼一聲:“兄長——”
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是誰如此狠毒,先是栽贓陷害,之后再來個死無對癥,今上早就視寧王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此豈不是給今上送去了殺兄長的理由。
“來人,備馬!去青州?!?p> 劉嬤嬤嚇得跪在地上:“殿下,您不能去?。∧巳シ堑荒芟嘀鷮幫醯钕?,就連長公主府和將軍也會受到牽連?!?p> 劉麼麼說的對,夫君征戰(zhàn)在外,戰(zhàn)場本就兇險萬分,此時她更不能給夫君拖后腿,可那是她的兄長,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遇險,而無動于衷。
蕭瑟瑟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代替兄長承受這一切。
葉卿卿看母親的神情便明白了幾分,雖說她并不懂朝堂之爭,也不懂得權衡利弊,但她認同劉嬤嬤的話,為了舅舅一家的安危,母親此時絕不能去青州,“女兒愿替母親走一趟,只當是去送表姐出嫁,并不會惹人懷疑?!?p> 蕭瑟瑟遲疑了片刻,神情擔憂道:“可是,此去青州路途遙遠不說,就連母親也無法護你周全?!?p> 葉卿卿笑道:“女兒定會見機行事,母親請放心,女兒早已不再是那個行事莽撞,愛惹事的葉卿卿了?!?p> 前世,她撞得頭破血流,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結果父兄戰(zhàn)死,她也被夫君厭棄。
重生一世,她也要撐起一片天,她拼死也要守護父親和兄長,絕不能讓悲劇再次重演。
劉嬤嬤也在一旁勸道:“依老奴看,小姐去確實比殿下去更合適?!?p> 自從葉卿卿主動拒婚后,她的改變可不止一星半點,蕭瑟瑟知曉她是收了性子,變得更加成熟穩(wěn)重,蕭瑟瑟猶豫了片刻之后,終于點頭答應。
又再三囑咐道:“那卿卿便代替母親去青州走一趟,明日一早就出發(fā),務必京都發(fā)生之事告知你舅舅,讓他提前防備,母親也會提前聯(lián)絡駐守在青州的葉家軍,必要時與你接應,切記,一切小心行事!”
她蕭瑟瑟的女兒,從來都不會是養(yǎng)在深閨中,經(jīng)不得風雨的花朵,也好,去青州走一趟,權當是磨練心性,而只有她放手,女兒才能成長。
劉嬤嬤見葉卿卿離去后,湊到蕭瑟瑟的耳邊道:“小姐很像當年的殿下?!?p> 是啊,她天資聰明,勇敢無畏,確實比兩個兒子更像她。
……
夜已深,葉卿卿并未回到流云閣,而是去了懿王府。
她避開懿王府的府兵,輕松地翻過懿王府高大的院墻。
她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她閉著眼都知道懿王府的哪一條小路通向哪處院落,那一條溪水匯入哪一條河流。
亭臺樓閣、假山池水也都留下了她的身影。
她走進一處名叫玉宇軒的六角涼亭,那里正對著懿王府的書房,以前她為了不打擾蕭澈處理政務,便在這涼亭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但只要能遠遠地看著書房中的蕭澈,她便甘愿一直等下去。
此刻萬籟寂靜,半夜起了風,她只聞呼呼的風聲,和懿王府門前的大紅燈籠在黑暗中輕晃,暈出的朦朦朧朧的光芒。
她不覺走到了書房外,看向屋檐之下的燕子窩,那年她拿著彈弓,將燕子窩打了下來,想看看窩里有幾只小燕子,卻不想被蕭澈撞見,原以為會被蕭澈責罵,蕭澈那日許是高興,竟對她遠遠一笑,她便亂了心神。
葉卿卿再往前走,半月洞門之后的那處寬敞的院落便是蘭香苑,她痛苦地回憶起禁足在蘭香苑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日子,禁足的那十多日竟讓天不怕地不怕的葉卿卿,也嘗到了孤獨和害怕的滋味。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她身中劇毒,躺在床塌上,痛得死去活來,猛一睜眼,只覺冷汗涔涔。
葉卿卿悄然來到蕭澈的寢殿外,那房中搖曳的燭火,將洛寧的身影拉長,只聽洛寧恭敬地對躺在榻上的男子說道:“虧得太醫(yī)救治及時,不然殿下就......”
“是她!”蕭澈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驚喜萬分,急忙下了床,外袍都來不及穿上,匆匆跑出寢殿外。
洛寧方才說到,“太醫(yī)囑咐殿下,好生休養(yǎng),這幾日不得下床......”
洛寧滿頭黑線,他還未說完,只見蕭澈風一般地沖出寢殿,他呆在了原地,他還從未見過自家殿下對誰如此上心過。
蕭澈跑出殿外,因欣喜和激動,雙膝不停地顫抖,“卿卿是你嗎?”
葉卿卿閃身躲到了樹后,并未現(xiàn)身,只見那欣長的身形,如緞般長發(fā)披散在身后,因出來得匆忙,只穿了寢衣,仍是豐神俊朗,俊美得不可方物。
蕭澈欣喜萬分道:“卿卿,我知道定是你!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只見一個女子的身影磨磨蹭蹭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怯生生地柔聲道:“老師,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