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辦法救我們嗎?”
我皺著眉頭,不爽地看著跟我問話的女人,她眼神里閃爍著不安,手心緊張地張張合合,一身灰色布裙,發(fā)上系著幾根流蘇穗子,將頭發(fā)挽在腦后,腰間的同色腰帶打著一個簡單的結(jié)扣,看著是個很普通的草原女孩。
“我救不了你們。”我淡淡看她一眼。
女孩立即氣急敗壞:“既然救不了,你憑什么叫我們閉嘴?!?p> 我撇了她一眼,腦子還在思考著解決方法,并不想跟她廢話。
“你們愿意喊就喊。只要你們不害怕待會一上場就體力不支被撲倒分而食之,那就繼續(xù)喊吧,繼續(xù)叫吧。”我冷著臉,冷漠的視線在鐵牢里十幾個女孩身上游走了一圈。
“你們又不是傻子,這里是什么地方,心里都清楚著吧,要死要活的,你看有人理你嗎?還不如現(xiàn)在冷靜下來想想辦法,總比在這一直喊叫消耗體力的好?!?p> 女孩們安靜了一瞬,接著就是長久的沉默,一開始又哭又鬧的女人們掛著沮喪的臉隨地而坐,似乎都開始認(rèn)清了面前的事實,不再做無用的掙扎。
男人們興奮的聲音以及猛獸的嘶吼從四面八方涌來,在安靜的牢里顯得特別突兀,一個是肆意揮霍著的生命力,一個是死氣沉沉的地下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今天該怎么度過這一劫呢?
我正苦惱著,角落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時候摸到了我的身邊,安靜了坐了下來,我看了她一眼,她只是將自己埋在膝蓋里,一言不發(fā)。
她臟兮兮的小辮子上綴著紅絲線,有一半已經(jīng)松了,亂糟糟的,跟個小乞丐似的。但她看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她的臉,居然意外的清秀,臉部柔和的仿佛不是草原人。
她時不時會偷偷看我,在我看過去的時候又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再次將頭埋下去。
就這樣過了一會。
這偷看的手段也太低劣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最終她還是怯生生地開了口。
看她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為她是啞巴呢,原來不是啊。
我不怎么想理她,只是搖頭:“什么也沒想?!?p> “騙人?!彼蛑剑蓝⒅遥骸澳憧粗幌袷菚怨缘人赖娜??!?p> 聽著這話,我莫名嗤笑了一聲:“那我像什么人?”
她眼睛忽然變得很亮:“像聰明人,跟我阿娘一樣,能統(tǒng)治部落的聰明人?!?p> 我驚了一下,統(tǒng)治部落?
這話是真是假?
如今的草原雖然馬黃一家獨大,但周邊也是存在其他部落的,那些部落或臨水而居,或藏于高山,或在草原跟中原的邊界流離,雖大多小部落們平日里不顯山露水,但每個都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可沒一個省油的燈。
馬黃會這么沒腦子關(guān)住其他部落的小公主嗎?
這可是會引來戰(zhàn)爭的。
到底是這孩子童言無忌還是確有其事,我一時竟無法分辨。只是如果真的是后者的話,這女孩又怎么會淪落到了這種地方呢?
我正思索著。
“切?!?p> 突然一聲冷哼傳了過來。
原來是之前氣急敗壞的女人,她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在一邊諷刺道:“都這時候了還吹牛呢,你娘要是哪個部落的統(tǒng)治人,你今天還會在這?小姑娘,謊話可不會讓你死后的墳頭草長得更高一些。”
旁邊還有人幫腔:“是啊,我們待會怕是都會被那幫畜生吃掉,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就算說自己是中原的皇帝,也難逃死路一條?!?p> 說到這里,其余人也紛紛悲觀,絕望的哭聲再次響起。有人哭,也有人喊,還有人撒潑打滾不肯接受現(xiàn)實。
“這可惡的馬黃人建什么觀獸臺!我男人把錢輸光了,也把我搭進(jìn)去了,我這輩子活的可真是冤孽?!?p> “你被男人賣了抵債,那銀子兒至少還聽了個響,我呢,被那萬惡的中原人從老遠(yuǎn)的地方拐到這兒來,我真是咬碎了牙!我恨啊!那些個販子,中原人那么多不去販,便要在我們草原上來販,可惡。”
“中原人可真壞……”
......
我的頭腦被吵得嗡嗡的。
好不容易安靜了片刻,因為那個女人,又開啟了新一輪的聒噪!
“別吵了?!蔽肄D(zhuǎn)頭叫停道。
“還有那幾個躲在墻角的,能不能別哭了,哭的我頭疼?!?p>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惴惴不安的惶恐和擔(dān)憂,掛著淚珠兒,哭喪一般,烏云壓頂?shù)碾y看。
之前的女人又走了出來,在大家再一次安靜了的時候,突然開口:“你是中原人吧?你這長相不像是我們草原上的人啊,而且我看你的裝扮,連下人都算不上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牢里的氣氛有一刻的冷凝,有種可怕的恍惚和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帶著一絲猶疑,一絲恨意。
我瞪了回去,同樣不善地看著她:“什么人,不就是跟你們一樣用來喂狼的飼料,不然是什么人,難不成來監(jiān)視你們有沒有乖乖被吃的人嗎?”
這人明顯在找茬,這個時候了,說這有的沒的,這是腦子有毛病嗎?
她癟嘴:“那可說不一定?!?p> 她環(huán)住雙臂,一臉刻?。骸皬膭倓傞_始,你就一直在妄圖讓大家冷靜,請問哪個人能在生死存亡之際冷靜下來,當(dāng)然了,你不一樣,你倒是冷靜的很,所有人進(jìn)來的人,就只有你一個人這個表情,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恃無恐,說不定你就是跟觀獸臺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你死不了,可我們就說不一定了?!?p> 聽著她一番顛倒黑白,似是而非的話,我只覺得十分好笑。
但不得不說,她這番話還真有些作用,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變成了赤裸裸的憎恨和惡意。
很顯然她短短幾句話已經(jīng)讓其他人將我視為敵人。
接著她們又開始碎碎念,只是這次討論的對象變成了我。
人云亦云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
好笑極了。
不,或許應(yīng)該說是諷刺吧。
“我說?!蔽也幌矚g跟人虛與委蛇,直說道:“如果我說我只是想到了辦法才這么有恃無恐的,你要不要聽聽看呢?”
“什么辦法?”她變臉極快,幾乎只一步就奔到我的面前,神色欣喜:“你想到了什么?能救我出去?”
“不行?!?p> 她似乎覺得我耍弄了她,怒道:“一會能一會不行,怎么,在逗我們玩嗎?”
我慢吞吞地說:“你問的是能救你出去嗎?我回答的意思是,我想救更多的人而已?!?p> 她臉色更差了:“你故意的!”
我一笑,站起身,對著一張張期望我說些什么面孔,慢悠悠的開口道:“待會上場的是一頭叫哈扎的狼,我的老朋友了,我的這只腿就是它咬廢的?!?p> 她們的目光在我的瘸腿上注視著。
“我了解它,兇惡,殘暴,惡作劇,喜歡作弄自己的獵物?!?p> “你說的這么厲害,那我們......”
小女孩憂心忡忡地想要搭話,被我打斷:“但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也算是所有動物都有的特性。”
女孩又問了:“是什么?”
我說:“懼怕強大的敵人?!?p> “你這不是廢話嗎?”
我說:“我們可以是那個強大的敵人?!?p> “你在胡說什么?我們只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
我瞪了一眼吐槽的女人,一字一句的說:“所以,我們要制造一個?!?p> 半個時辰后,有人帶來了少量的飲水和米粥。
“這是什么!夠誰吃的!”有人還在發(fā)脾氣。
“愛吃不吃,都快死了,給你吃的都算浪費糧食了。”
好幾個沖動的女孩都站了起來:“你說什么呢!”
我瞪了她們一眼:“閉嘴!吃!”
她們還想說什么,但我靜靜看著她們,她們也就沒再找麻煩。
我當(dāng)然也知道粥水份量不夠。
這樣的喂養(yǎng)分量不會讓人填飽肚子,但能在保證女人們沒有多余的力氣逃跑的前提下,又不至于在表演人狼大戰(zhàn)時不至于跑不動,影響觀眾們的興致。
吃完后,我們被刀劍脅迫著,一個接著一個走到表演臺跟地牢的通道里,逼悶的空間里,前后都是兇惡的壯漢,四面都是絕路。
外間的人聲已經(jīng)喧囂起來。
出場之前,小女孩牽著我的手,緊緊的,還昂著頭,小聲的問我:“野驢姐姐,我們不會被吃掉對不對?我們的方法會成功的對不對?”
我們剛剛交換了名字,所以她還一直粘著我。
我摸了摸小珊玉的腦袋,安慰她:“沒事的,它吃不了我們這么多人?!?p> 可我算錯了。
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當(dāng)我們所有人都抱在一起,外圈留六個女孩身體向外,以這樣的姿勢進(jìn)到場館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等著我們的不是一個哈扎,應(yīng)該說是除了哈扎外,還有十多匹狼!
這是一個狼群??!
就連森林之王的老虎和獅子都會懼怕的族群,它們?nèi)绻M團(tuán)出戰(zhàn),狩獵幾乎是戰(zhàn)無不勝的,可見狼群的可怕。
頌奇真是喪心病狂,上次還是只放一只哈扎,這次下手狠了十倍??!這就是他跟阿日善說的給貴客看的表演嗎!一群禽獸,沒一個好東西!
不過也是,上次我是一個人,所以只有一個哈扎跟我對峙,現(xiàn)在我們?nèi)硕嗔?,狼的?shù)量自然也會上去,是我失算了。
我恨的牙齒都要咬碎了。
“好多......好多狼啊……”珊玉靠在我的背后瑟瑟發(fā)抖,我能感覺到她顫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傳到我的背上,肩上。
我站在外圍,白著臉,咬緊了唇:“拼一把吧?!?p> 我們剛開始動作,那群狼就撲了上來,短暫的時間里,我們幾乎外圍的所有人身上都有了傷。但狼群也沒見過我們這樣圍得死死的獵物,一時似乎也有些忌憚,竟然沒馬上發(fā)動第二輪攻勢,只是死死盯著我們。
看臺上有人發(fā)出響亮的叫好聲。
由于受傷和血腥,狼群越發(fā)蠢蠢欲動,而我身邊的女孩們卻挨得越來越松了。
我有些不樂觀,說道:“不行,他們一下子放出太多獵物了,我們根本顧不上?!?p> 有人快哭出來了:“那怎么辦?是你說讓我們聚在一起來抵抗餓狼,可現(xiàn)在這個情況到底該怎么辦?你說怎么辦呀?”
我也六神無主,但跟她們不一樣的是,我勉強還能思考:“我現(xiàn)在只能想到一個辦法了?!?p> “你快說?。 ?p> 我盯著虎視眈眈的狼群,聲音也有些抖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們現(xiàn)在必須要犧牲一個人?!?p> “什么?”
我也不再模糊,直說:“你們是草原人,應(yīng)該比我懂,在草原上凡是被群狼追逐的獵物,他們會協(xié)力挑一個最弱的獵物咬死他,然后大家分而食之,這時候其他人才有機(jī)會可以逃?!?p> 總跟我唱反調(diào)的女人又開口了:“你說讓我們犧牲掉一個人再慢慢想辦法,可我們犧牲誰呀?”
有狼在慢慢逼近我們的位置,齜著牙,似乎在考慮從哪里開始咬下第一塊肉。
我腦子亂的很:“你等一下我再慢慢想一下,說不定能想到別的辦法。”
女人說:“你還想什么!能有什么別的辦法!誰愿意被狼吃掉?我不愿意!我不要!這是你想的法子!你來!”
說著她狠狠推了我一把,將我推離了她們的包圍圈。還沒來及發(fā)懵,看到我脫離了包圍圈,那群狼立刻轉(zhuǎn)換了目光,將攻勢對準(zhǔn)了我,呲牙咧嘴,帶著勢要飽餐一頓的勢在必得。
“你干什么?”我回頭怒吼,又要兼顧隨時的攻擊,所以動作顯得搖擺不定。
女人瘋了一般,涕泗橫流,模樣有些扭曲的瘋狂:“對不起,我不想被吃掉,我想活著!只要讓它們吃飽了,只要讓它們吃飽了,我們就安全了。你自己說了,你不過是草原上的奴隸,你沒有家,你沒有父母沒有孩子,沒有自己的家庭,那么就你去死吧,反正你也沒什么顧慮,你就代替我們?nèi)ニ篮脝??我想多活一會兒。就算只有一會兒,我也不想死?。 ?p> 她哭的好不悲慘,其余的女孩子們也在哭,包圍慢慢潰散開來,其間全是嗚咽悲鳴之聲。
我本以為自己會生氣,但此情此景,我的內(nèi)心只有悲哀。
不為我,為這些看臺上的觀眾,為這些哭的不能自已的女人們。
哈扎猙獰的利牙已經(jīng)瞄準(zhǔn)了我!
我閉上眼,準(zhǔn)備赴死。
觀眾們在熱烈的歡呼和打賭,我聽到他們在賭我會被撕成幾塊,我聽到他們罵罵咧咧卻無比興奮的笑聲。
臨死前,我什么也沒想,腦袋空空,心也很平靜。
我以為我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平靜赴死的人......
但沒想到,一個黑影從我面前躍過。
沸騰的看臺和吵鬧的姑娘們,所有的噪音在那一刻全部噤聲了。
于是,我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