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下）
回廊中的燈光已經(jīng)全部熄滅，盡頭摩天輪發(fā)出的耀眼白光此刻看去倒有些刺眼。
回廊里寂靜無聲，只有一瘸一拐的高跟鞋敲打在路面上的聲音，以及身旁孩子粗重的喘息聲。
女子本想喊一聲老公的名字，看看有沒有人回應，然而在這樣壓抑的環(huán)境下，她的聲音仿佛被封印在喉嚨中一般，竟始終不敢出聲。
“媽媽，剛才那個叔叔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啊。”
空曠的回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閉腔，將孩子的聲音無限放大。
俊秀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個哆嗦，險些癱倒在地。
她并沒有回答自己兒子，而是急忙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身后。
好在那里依然空空蕩蕩。
女子轉(zhuǎn)回頭，將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對自己的兒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希望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神經(jīng)緊張產(chǎn)生的幻覺。
對于兒子口中所說的那股奇怪味道，她也聞到了。
那是血的味道。
而且憑借十幾年醫(yī)護人員的工作經(jīng)驗，她甚至可以斷定，那是人血的味道。
其實她之前應該選擇快點離開這里的，然后找個安全的地方報警。
然而人非圣賢，面對只存在于影視作品中的情節(jié)，誰都會抱有僥幸心理。
萬一是自己判斷錯了呢...
或者是什么意外導致那個小丑沾上了血跡...
短短不到一百米的回廊，一大一小居然走了整整五分鐘。
其實根本不用走，回廊一眼便可以望到頭，有沒有人一目了然，然而女子還是帶著兒子來到了摩天輪下，就仿佛是被什么力量驅(qū)使一般，不親眼見證便不會相信。
當母子二人終于走到摩天輪下時，正好一個轎廂和二人擦肩而過。
女子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一個踉蹌，差點一頭摔在地上。
轎廂內(nèi)，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牛仔褲，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躺在地上，雙手死死的捂著脖子，身邊血跡斑駁，看樣子應該斷氣很久了。
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叮咚，我有一個秘密，悄悄告訴你，歡迎你來到天堂入口...”
一段詭異陰森的歌聲突然出現(xiàn)在女子身后，她猛的回頭，就見一個身穿小丑服裝的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倆的身后。
那小丑左手拿著一個氣球，右手則攥著一把滿是干涸血跡的匕首。
女子第一反應竟是將身邊孩子高高舉起，直接塞進了一個剛劃過來的轎廂內(nèi)。
孩子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轎廂門便被鎖死了，任憑他在里面如何砸門，那門始終紋絲不動。
“媽媽，媽媽...你不要煜兒了嗎？”
孩子的哭喊聲透過轎廂，聽的女子一陣心痛。
“煜兒，記住你答應媽媽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要健康快樂的長大?！?p> 這是李歸塵最后一次聽到自己媽媽的聲音。
隨著摩天輪的轉(zhuǎn)動，搭載李歸塵的轎廂很快便升到了半空。
他急的站到轎廂內(nèi)的座椅上，向下使勁張望，然而眼前的一幕讓他直接從座椅上摔了下來，昏死過去。
回廊內(nèi)，對于女子的舉動，小丑似乎并沒有什么意外，他松開手里的氣球，仿佛是在跳舞一般，以一種極其詭譎的步伐走到女子面前，伸手抓住女子的長發(fā)。
任憑女子如何反抗、哭嚎，一雙粉拳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都毫無反應，就仿佛沒有痛覺一般。
小丑肆意拖拽著女子的長發(fā)，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李歸塵所在的轎廂，就好像是在找什么角度一般。
待他確定小小的李歸塵能夠看到自己之后的動作后，這才舉起手中的匕首，直接插進了女子的喉嚨。
溫熱的鮮血猛烈的噴灑在他的臉上，他伸出奇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仿佛意猶未盡似的。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李歸塵的臉上，直到小小的李歸塵昏死過去。
后來，警察很快便找到了那名扮演小丑的工作人員，將其繩之以法。
再后來，法院檢測出他有精神疾病，不需承擔法律責任，將他送到了城南的精神病院，至今仍逍遙法外。
從那之后，李歸塵就成了孤兒。
李歸塵的大伯倒是收養(yǎng)過他一段時間，不過事實證明，對方只是覬覦李歸塵父母留下的那筆遺產(chǎn)，僅此而已。
李歸塵的大伯喜歡酗酒，每次一喝多就喜歡打七歲的李歸塵以展現(xiàn)自己作為男人的威風。
有一次，大伯又喝多了，將李歸塵從三樓扔了出去，好在被路人發(fā)現(xiàn)，送進了ICU，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因此，法院直接收回了大伯對李歸塵的撫養(yǎng)權，而那筆原本夠李歸塵安安穩(wěn)穩(wěn)活到成年的遺產(chǎn)，卻早已被他爛賭大伯輸了個精光。
苦難來的快，去的也快。
當李歸塵進入孤兒院的那一刻，那個老院長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和那位南唐后主同名同姓的小家伙。
在孤兒院的日子，李歸塵過得倒是還算安穩(wěn)，時間一晃便已是十年。
同樣是一年清明時，老院長驅(qū)車帶著當時還叫李煜的李歸塵來到城郊的一處墓地前。
這是李歸塵第一次來為自己父母掃墓，倒不是他不想來，而是之前他始終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葬在哪里。
他父母的后事是他大伯辦的，當時他還小，對于這些事情也不懂，而他的大伯則在他離開之后沒多久便辭世了。
聽說是因為喝酒的緣故，具體原因，李歸塵也不知道。
看著墓碑上兩個稍顯陌生的名字，李歸塵淚如雨下。
他哭不是因為多么懷念自己的父母，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想不起來父母長什么樣子了。
人總是在沒有學會記住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學會忘記了。
巨大的愧疚感讓李歸塵恨不得直接一頭撞死在石碑上，好去陰曹地府里，再看一看自己父母的樣貌。
一旁的老院長同樣紅了眼眶，伸手拍了拍李歸塵的肩膀，輕嘆一聲：“你也別太傷心難過，之前不知道在哪沒辦法，現(xiàn)在知道了，以后每年都來祭拜便是?！?p> 李歸塵點了點頭。
然而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李歸塵終究還是沒有來。
他總覺得，連父母樣貌都記不住的人，又怎么配做他們的兒子呢。
一直把眼淚都哭干了，李歸塵才跪在墓碑前，用手撫摸著墓碑，輕聲說道：“爹，娘，煜兒記得曾答應過你們，不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健康快樂的長大，如今煜兒做到了，你們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臨走時，李歸塵問老院長：“院長爺爺，你說這個世界真有地府嗎？”
“當然，”老院長點了點頭，“不但有地府，還有十殿閻羅，奈何橋，孟婆湯...所以，你和他們總有再見之日的，到時讓他們看看，當初那個小屁孩，如今已經(jīng)是一位了不起的...了不起的...對了，你以后想做什么來著？”
“律師?！崩顨w塵淡然的說道。
“對對對，你看我這記性...到時讓他們看看，當初那個小屁孩，如今已經(jīng)是一位了不起的律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