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美蘭香消玉殞

　　司機出了并線結(jié)束的地方，就開始加油門。速度表的指針正在從90向100爬升的時候，右側(cè)應(yīng)急車道上一輛本田轎車趕上來，剛超過朱馥梅她們的房車，就貼著車頭向左變道。房車司機下意識地向左稍打了一下方向盤，并點了一下剎車，不料左側(cè)超車道上，一輛速度在120邁以上SUV急速駛來，刮上了房車的左側(cè)，使房車車頭向右偏去，把右側(cè)護欄撞倒了一片，車頭撞上路基下一棵粗壯的樹，才停下來。巨大的沖力將后座的人直接拍向車頭，車里一片狼藉。

　　等到警察和救援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司機和王旭因頭部撞擊過重，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阿秋因為一直用安全帶把自己捆在后座上，傷得最輕，只是沖力大又勒得緊，到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肋骨骨裂。朱馥梅系著安全帶，又是坐在司機身后，有折疊床擋著，軟床墊吸收了一部分沖擊力，她左小腿和右臂骨折了，但沒有生命危險。

　　最可憐的是美蘭。她在昆明買了一把很有民族風(fēng)情的小傘，因為喜歡，就放在手邊，沒裝到箱子里。車子出車禍時，那把小傘的傘骨輕易地就刺進了她的胸口，形成氣胸，被救出車子時，嘴里一直冒著粉紅色的沫子。

　　美蘭生命垂危。

　　她們是在PZH的醫(yī)院里接受的救治。美蘭昏迷了整整三天，醒來后又發(fā)生傷口感染，一直高燒不退。朱馥梅坐著輪椅，每天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大玻璃窗外，呆呆地看著她，腦子里從拖著箱子，被雨淋得落湯雞一樣那天起，一幕一幕地回放著她跟美蘭相識、相處的場景。以前一直很好啊，美蘭說得對，王旭就像她命里的劫，從出現(xiàn)那天起，美蘭的生活里就出現(xiàn)跌宕起伏，美妙的時候是真美妙，不堪的時候也真不堪。今天她躺在病床上，又成了瘦瘦小小的樣子，偶爾歪過頭來，戴著氧氣面罩的臉上，兩只眼睛還是那么大，卻一點都沒有光彩。朱馥梅在心里說：美蘭，你要好起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還是我們姊妹倆在一起，你不要扔下我。裴律師已經(jīng)扔我一次了，老天，你不要讓美蘭也把我扔下。我歲數(shù)已經(jīng)不小了，再經(jīng)不起一次生離死別。求你，老天爺，求你，求你。

　　老天爺好像沒聽見朱馥梅的懇求，一直讓美蘭掙扎在生死線上。朱馥梅給汪雨飛和梅蘭妮打了電話，講了車禍的事，叫他們能過來就過來一趟，也許是見美蘭最后一面了。汪雨飛和梅蘭妮放下手頭的一切趕過來，見到玻璃窗里面的美蘭，梅蘭妮哭成了淚人。

　　朱馥梅一直在責(zé)怪自己，好好的，偏要出什么幺蛾子，租房車出去旅行。中國高鐵那么發(fā)達，哪兒不能去？房車旅行在美國能行，在國內(nèi)哪那么容易？國內(nèi)高速公路的車流量是人家的幾倍幾十倍，開車長途旅游，無異于拿命在滾滾車流里穿梭，你說你開車技術(shù)好，不是還有那技術(shù)不好又沒規(guī)矩的司機嗎？朱馥梅如瘋魔一般，沒事就自己絮絮叨叨，叫汪雨飛和梅蘭妮憂心忡忡。家里那邊事太多，汪雨飛出來兩天，需要簽字的文件就積了一堆，無奈，他把梅蘭妮留下，又雇了兩個護工照料朱馥梅和美蘭，自己先回去。走前，朱馥梅囑咐他，去成都那個律所找劉律師，因為王旭已經(jīng)去世，他的身后事有許多需要處理。如果美蘭的情況沒有好轉(zhuǎn)，劉律師也要將美蘭需要處理的事拉出清單。這樣安排的時候，朱馥梅泣不成聲，更加認定是自己的命太硬，不然為什么身邊的至親、好友，一個一個地離她而去，獨留她自己，孤孤單單地茍活于世。

　　有一天，美蘭看起來比往日清醒，她讓護士把朱馥梅叫來。朱馥梅在護士的幫助下，全身消了毒，穿上隔離衣，帶上防護口罩，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進去。美蘭見了她，艱難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嗓音沙啞得要摒心靜氣，才能聽清她吐出的字句。

　　“梅姐。你沒事吧。”美蘭的聲音很干，仿佛在喉嚨里被研磨成細粉才吐出來。

　　朱馥梅一條腿打著石膏，擱在輪椅升起來的一個踏板上，一條胳膊吊在胸前?！拔覜]事呀，胳膊腿都離心臟老遠，你放心吧?！?p>　　“我，怕是回不去了?！泵捞m說幾個字，喘息半天。朱馥梅不忍看她難受的樣子，說：“你歇一會兒，我就在這陪你，有力氣了再說話?！?p>　　美蘭想搖頭，卻動靜甚微?！懊方?，我去陪王旭。”

　　朱馥梅聽到這幾個字，淚水奪眶而出。

　　“你要保重?！泵捞m說?！巴跣窈臀业呢敭a(chǎn)，留給芄芄和楚楚，叫劉律師處理?！闭f完這幾句話，美蘭似乎累壞了，閉上眼睛，手還在輕輕地動。朱馥梅握住她的手，哭著說：“我去做，你放心吧?！?p>　　美蘭的情況實在糟糕，心肺功能一日不如一日，醫(yī)生和朱馥梅她們商量過是否轉(zhuǎn)院到成都，但都怕路途上美蘭堅持不住。在PZH醫(yī)院重癥室堅持了一周，美蘭終因心肺功能衰竭，走完了62年的人生之路。

　　美蘭和王旭的葬禮，拖了一段時間才辦。租車公司在辦出租手續(xù)的時候，收了一筆不小的保險費用，做夢也沒想到，交的保險真派上了大用場。辦理保險交涉的時候，朱馥梅尚且感覺美蘭沒有遠離，但是葬禮辦完以后，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個曾經(jīng)美如仙子的異姓妹妹，已經(jīng)化作一縷青煙，從她的生活里徹底消失了。

　　71歲的朱馥梅心痛得已經(jīng)麻木了。如果說當(dāng)年裴律師的病逝，是他自己常年在壓抑的婚姻中掙扎的結(jié)果，那這次美蘭和王旭的雙雙殞命，就是她一手策劃、一手促成的了。她和梅蘭妮哭訴自己的懊悔，哭得肝腸寸斷，“我是想帶美蘭散散心的，我就想帶她出去走走，怕她在家里悶出病來。哪個女人經(jīng)了那樣的事能不生氣？”

　　王旭出軌的事民宿這邊沒有人知道，梅蘭妮聽得一頭霧水，但是女人的直覺，讓她聯(lián)想到，讓美蘭如此生氣的事，十有八九和王旭有關(guān)。她安慰朱馥梅道：“梅姐呀，有些事命中注定，我聽說，人過得好不好，壽命有多長，都是天定的，也許蘭姐不遇到這件事，還會遇到別的事，你也不要太自責(zé)。你傷的也不輕，要好好保重身體。”

　　朱馥梅說：“在她和王旭的事上，我一直在錯。開始她不愿結(jié)婚，我輟弄她結(jié)，覺得年紀大了要有個伴。后來王旭出軌，她不愿原諒，我又勸她。唉！我害她一次不夠，又三番兩次地害她，虧她還跟我掏心掏肺，梅姐長梅姐短，什么事都跟我說！”

　　王旭出軌？梅蘭妮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頗覺悲哀。當(dāng)年王旭是怎么費盡心機追蘭姐的，大家都看在眼里。這一對的結(jié)局，有些過于慘烈。